任何一种民俗都要经历演变，未必一定是“进”，也会有“退”。演“进”的是良俗，演“退”的则是陋俗。压岁钱原本作为一种象征，却演变成衡量人情厚薄的一种载体，极端的还成为腐败的一条通道，这就失去了原初的意义。

　　春节刚过，关于压岁钱就出了则轰动性的新闻。江苏启东一个10岁男孩因为压岁钱被父母悉数“没收”，以离家出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怒。有网站旋即就压岁钱到底该由谁来管这一话题展开民调。截至2月17日下午2时，已有13471人点击参与。

　　压岁钱这个风俗起源于何时不大清楚，但“压岁钱”这个名词估计清朝才有。这样说，自然囿于自身的识见，因为我所看到的提及“压岁钱”的史料，均出自清人之手。

　　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说的是清代北京的岁时风俗，可能最早提到“压岁钱”。道是“以彩绳穿钱，编作龙形，置于床脚，谓之压岁钱，尊长赐小儿者，亦谓之压岁钱”。以彩绳穿钱，因为那个时候的钱还是“孔方兄”，有孔可穿。形容钱粮富足的成语叫“贯朽粟陈”，其中的“贯朽”，就是穿钱的绳子都朽断了，钱多得用不过来。

　　顾禄《清嘉录》说的是清代苏州风土，“长者贻小儿以朱绳缀百钱，谓之压岁钱”。为了表明此俗不为苏州所独有，顾禄还征引了不少外地学者名士的相关句子，如陈迦陵之“且充压岁之钱”；王茨檐之“不惜金钱分压岁”；蔡铁翁之“铮铮排户投琼响，半掷床头压岁钱”；吴曼云之“百十钱穿彩线长，分来角枕自收藏，商量爆竹饧箫价，添得娇儿一夜忙”。等等。

　　梁章钜《归田琐记》记了件趣事。朱珪曾经是嘉庆皇帝的老师，七十多岁了。某年除夕，“有门生至家，与公谈岁事”，老先生“举胸前荷囊”说：“可怜此中空空，压岁钱尚无一文也。”然而未几，门人端着东西进来说：“此门生某爷某爷所送若干封。”这老先生又说话了：“此数人太呆，我从不识其面，乃以阿堵物付流水耶？”

　　以上无论是书之作者还是里面征引涉及的人物，都是清朝的学者名士之属。和今天的压岁钱相比，可以看到同与不同之处：一，原初的压岁钱并不是接过来揣进兜里，而是置于床脚或放在枕边。二，因为收到的是“硬币”，都要用彩绳或红绳串起来，“荷囊”或是过渡载体，但“红”的要素已经具备。三，压岁钱既适用于“小小孩”，也适用于“老小孩”。

　　压岁钱，实际上可能是压祟钱。祟者，鬼怪也。在民间传说中，“年”是一种凶猛的怪兽，每到除夕就出来为害。久而久之，人们发现有三件法宝可以对付它：贴红对联；燃放爆竹；户户灯火通明，守更待岁。压祟，是要避凶；祟、岁音同，压祟钱就成了压岁钱，其本意正该是避凶。置于床脚或放在枕边，亦可说明问题。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长妈妈讲了个老和尚治美女蛇的故事，就是给“读书人”一个装着飞蜈蚣的小盒子，告诉他“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除夕之夜，“避凶”的同时还可以看到“趋吉”的做法，那就是一些地方的“压岁盘”（所谓“长幼度岁，互以糕果朱提相赉献”）、“压岁果子”（所谓“置橘、荔诸果于枕畔，元旦睡觉时食之，取谶于吉利”）。这两种“压岁”习俗，宋朝就有了。《梦粱录·除夜》云：“是日内司意思局进呈精巧消夜果子合，合内簇诸般细果、时果、蜜煎、糖煎及市食。”还引用了吴曼云的诗句：“闽荔干红邓橘黄，深宵酒醒试偷尝。听郎枕畔朦胧语，新岁还君大吉祥。”守岁的历史就更悠久了。晋朝周处《风土记》已经提到，除夕夜“大家终夜不眠，以待天明，称曰守岁”。不过如果一年到头，“三十六旬都浪过，偏从此夜惜年华”的话，席振起的这两句就足以振聋发聩了。

　　有人说，唐朝的“洗儿钱”就是压岁钱，百度词条中关于压岁钱或红包的解释基本如此。谬矣。《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二》这么记载的，玄宗天宝十年（751）甲辰安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玄宗听到后宫很热闹，问怎么回事，“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儿对”。玄宗自己也跑去看热闹，看得高兴，乃“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这是当时的一种习俗，婴儿生后三日或满月时亲朋会集庆贺，给婴儿洗身，叫做“洗儿会”；亲朋赐赠给婴儿的钱即“洗儿钱”。然而具体到唐朝宫廷中的这出戏码，却完全是杨贵妃与安禄山两个在瞎胡闹。

　　任何一种民俗都要经历演变，未必一定是“进”，也会有“退”。演“进”的是良俗，演“退”的则是陋俗。压岁钱原本作为一种象征，却演变成衡量人情厚薄的一种载体，极端的还成为腐败的一条通道，这就失去了原初的意义。这就是说，压岁钱正有演“退”的趋向。（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