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皆白，万籁寂然；雪夜读诗，情悠意闲。神游天地外，心在方寸间。正吟诵间，不觉忆及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书愤》之“楼船夜雪瓜洲渡”的诗句。便复而默诵其诗，感其笔蘸苍凉之色，诗蕴悲壮之情。意境宏大有天地，情感激扬拓胸襟。未待“铁马冰河入梦来”，此身已“中原北望气如山”了。

　　“往事越千年”，历史壮景开。瓜洲渡口，白雪茫茫；大江怒浪，喷涌滔滔；金兵南侵，宋军守边；艨艟驰骋，楼船巍然；抗敌激切，报国有志；雄心如燃，忠魂凝云。同样，后句之“铁马秋风大散关”，亦是异曲同工。不仅工对，意象相合，意境相通，情感亦如一。宋金边界，大散关前；秋风萧瑟，烈马嘶鸣；铠甲披身，剑戈在手；奋勇当先，意气激昂。“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此时此刻，抗金将士胸中当有如许大志雄心。

　　《书愤》诗是陆游晚年之作。“楼船夜雪”与“铁马秋风”之场景、意境，既是诗人“僵卧孤村”却“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的心志写照；也是他追念往昔，“壮岁从戎”、“气吞残虏”时抗金前线之实景还原。当然，《书愤》一诗仅从诗名就可看出其愤慨之心，怒目之颜。时值国难，山河破碎，“遗民泪尽胡尘里”；诗人满腹经纶，却遭贬谪，“报国欲死无战场”。只能“塞上长城空自许”，嗟叹“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虽有“嗟叹”，并不悲哀；常怀“愤慨”，壮心宛然。这也可以从陆游晚年所作的其它诗作中感受得到。诗人言志：“位卑未敢忘忧国”；诗人自问：“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即使在风烛残年，诗人也不忘叮嘱儿子，待“王师北定”之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读陆游的《书愤》及其它充满强烈爱国情感的诗篇，内心不由生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慨叹。自然也会有一种长歌当哭、长哭当歌的情思萦怀。读其诗，感其无声之热血流淌；诵其词，想其有韵之激情勃发。“楼船夜雪”，却蕴千钧雷霆：“铁马秋风”，能掀万丈狂澜。诗人一身正气，溢于其间；精神不朽，艺术长青。

　　吟“楼船夜雪”，品“铁马秋风”，在感悟陆游豪放诗风的同时，不由想起诗人以往的婉约诗情。在“少年情怀总是诗”的年代，笔者接触到的陆游第一首诗，或曰“词”，是《卜算子·咏梅》，其间有着“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惆怅。彼时少年无知，眼中的陆游，竟因“已是黄昏独自愁”而成一“孤芳自赏、凄凉抑郁”的落寞文人。思及当时，心自有愧，“落寞”之言对诗人无疑是一种大不恭和亵渎。陆游笔下的梅花虽然独自黄昏，更著风雨，寂寞驿外，忧愁断桥，但依然心不馁，情自高，纵然“零落成泥碾作尘”，却香气犹存。风吹花叶，雨湿红嫣，馨香低徊，芬芳萦绕。梅之高洁情操呼之欲出，这不正是诗人精神之清香飘洒？也许有人会以“寂寞”和“独自愁”质疑，但“寂寞”过，“忧愁”后，依然“香如故”，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滤过后更清澄的心灵境界呢？

　　此后亦曾读过《钗头凤》和“沈园二首”，从中既为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悲剧掬一捧同情之泪，也为诗人日后的旷世之恋而动容。面对“东风恶，欢情薄”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陆游直叹“错，错，错”。时空变幻，已近千年，我们或许仍可为诗人之“错”而叹惋；也一样为两人“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的相遇而凄然。陆唐之悲剧，遑论孰对孰错，依笔者之见，不论其历史之因果也好，个性使然也罢，现在再探究似无必要。但从《钗头凤》和“沈园二首”中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和“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的诗句中，我们感受到的是心灵之恸，情感之殇。而此“恸”此“殇”，诗人终其一生都未能舍之。

　　吟“楼船夜雪”，品“铁马秋风”，感“烈士暮年”的陆游，依然“壮心未已”，却思其以往之婉约柔情，眷恋相思，似乎有违本篇文章初衷。但细思之，窃以为并非不妥。诗人性情之真，情感之切，可谓浸透字里行间；因性情真，方愤世俗；因情感切，才铸忠诚。梅花情境，高洁照人；红尘有泪，爱恨在心。失知己而知情重，由小爱而成大爱。坚贞对社稷，忧国为苍黎。很难想象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能写出如此动魂牵魄之诗。而诗人其后“感赋”的诸多抗金收土的爱国诗篇，凝聚其中的正是一以贯之的真情。

　　“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这依然是陆游的诗句。是呵，对南宋诗人陆游来说，只要“国仇未报”，即使“壮士”老了，匣中仍有宝剑，夜里还会发出声音，呼唤“壮士”，勿忘国难，执剑杀敌。壮士一腔肝胆在，对此如何不敬佩？笔者因之由古及今，浮想联翩。当今欣逢盛世，共创和谐。江山多娇人多情，匣中宝剑何有声？即使如此，吾辈亦当居安思危，不辱使命，执精神之“剑”，亮思想之“光”！胸有正气脊骨硬，廓清世界报国恩。

　　雪夜读诗，兴味犹浓。不觉吟出以下句子：千古一诗人，放翁笔力健。楼船夜雪中，铁马秋风还。精神存大地，真情耀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