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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其时,商业本不易为,而况一名女子,一名弱寡妇,得有一颗多么坚强的灵魂,该经历了多少磨砺,才可能做好这份男人也不一定做得好的事业。
秦国,乃至统一后的大秦帝国,实行的是一套残暴的军国主义国策,整个国家机器,都是围绕满足一个家族、一个皇帝的穷奢极欲,都要围绕一个独裁者的意志而运转;百姓是什么?黔首,一个由秦帝国发明创造、且带有极度轻辱的称呼;完全是帝国机器的一个简单的工具,他们的价值就是为帝国修长城,修驰道,修阿房宫,修骊山陵;所谓人民利益?饿不死就行。其政策行为,后世用一个字足以概括——暴,暴政,暴秦。
普通百姓被视为草芥,对待四民之末的商家,自然更是横暴不堪。“皇帝之功,勤劳本事,上本除末”(史记,秦始皇本纪)虽上(尚)本之说可疑,除“末”是真真切切的:在征灭六国过程中,将六国工商大户,都连根拔起,富豪们集中到都城咸阳,有的迁徙到大西南如卓氏、程郑氏、孔氏;更可怜的是那些小商小贩——坐贾,连同流亡农民、犯事官吏一起,被组织为殖民军队,自带干粮,去征伐桂林、象郡、南海;后来因为人数不够,就连那些曾经的“市籍”,乃至父母、祖父母为“市籍”的平民,都强制征发充边——所谓市籍,是先秦时期对从事商贩之民的一种歧视性户籍管理。而强制性的迁徙,纯粹是违反经济规律的折腾,对于一般工商之家、特别是依赖本地资源的工商之家的戕害,甚至是伤筋动骨的。
当然,秦朝也为商业的发展做过一些积极的事,有的事还影响深远;虽然这些举措当时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促进商业的发展:一是经济和社会领域的“标准化”建设,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二是进行了货币制度改革,规定货币分上币下币两种,上币为黄金,二十两为镒,改变原来以斤为单位的计量;下币为铜钱,为黄金之外的唯一辅币,原来流通在市场中的珠玉贝等同货币的东西,一概退出流通;并铸造半两钱,形圆孔方,为未来中国两千年奠定了货币的基本范式。特别是,灭诸国废关卡,为统一的全国范围大市场提供了可能——但是,这些利商元素,都被暴政的折腾抵消。
饶是如此,商业自有其超强生命力;一方面,一些工商大户经受住了折腾,有些在新地方还落地生根,开拓了生意;更有两位奇才,还吸引了秦始皇的眼球,得到了这位暴君的嘉许:一位是乌倮氏,在北方的边界地区,以畜牧业起家,通过贿赂境外部落酋长,获得商业暴利,其拥有的牛羊无法计算,只能用一山谷十山谷为单位计;秦始皇一听说有这么个外贸奇才,十分高兴,下令给这位老板王侯级政治待遇,和朝堂上的三公六卿一样拥有特权。
第二位更了不得,是一位寡妇,出生于巴蜀,单名“清”。巴清是一位矿业老板,其祖上就在巴蜀经营丹砂矿,发了财;到秦这一辈,丈夫早早亡故;可想而知,在那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拥有一座流金淌银的矿山,会招来多少人的垂涎;一个男人,也必须十分强悍,才能在如此虎狼环伺的劣境里生存下去;但巴清就不信邪,毅然接过亡夫的事业,巾帼不让须眉,以坚毅之心,风雷手段,把矿山经营得风生水起,家产暴涨;到底多有钱呢?巴清没公开账目,引来后世揣测纷纭;从一个侧面看看吧:现在差不多一致的意见,秦始皇陵用水银灌造江河湖海,最少一千吨,这一千吨水银全部由巴清家捐献;按目前水银700元/公斤价格计,光这笔捐款就达7亿元。
巴清也惊动了秦始皇;理由说法不一,或说巴家为修长城捐资的,有说为修骊山陵捐水银的。总之受到秦始皇的礼遇,史记的记载语焉不详,“以为贞妇而客之”,或者文章就在一个“贞”字,触动了秦始皇:始皇之母赵姬,以始皇少不更事,淫乱后宫,甚至弄出私生子来;懂事后的始皇,一定心有隐痛,这类事,放在一般人也难与人言,何况孤家寡人的天子。而巴清的守节自强,给了皇帝一个强烈的比照,于是始皇无言中生出并奉上一份敬意。巴清死后,始皇还史无前例地为其建了一座“女怀清台”,供后人凭吊。
当其时,商业本不易为,而况一名女子,一名弱寡妇,得有一颗多么坚强的灵魂,该经历了多少磨砺,才可能做好这份男人也不一定做得好的事业。巴清为中国商史、为中国妇女树立了一个自强不息的典范,光照千秋。(作者系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