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开挖了大运河第一锹？至今谁也无从坐实。不过，下令开挖大运河的第一人吴王夫差至今还“坐”在江苏省扬州市邗沟大王庙里。而我的思绪也随邗沟回溯到了春秋晚期——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也最为热闹的时代。诸侯并起，刀光剑影。无数的国家就像流云飞鸟一般，此起彼伏。检阅这一时期的历史文献，即使是最为详细的描述也似电影的快镜头。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喧哗与骚动的时代，吴王夫差带着家仇国恨登上了历史舞台。即位之初，夫差未忘越国杀父之仇，日夜加紧练兵，时刻准备报仇。

　　越王勾践却因檇李之战侥幸射杀了吴王阖闾而沾沾自喜：阖闾已经死了，吴国还有什么可怕的！那就歌舞升平吧！在凯歌中，勾践潇洒地拭去“天下第一剑”上的血迹，寒光入鞘。那就马放南山吧！将士何乐而不为？

　　公元前494年，勾践闻知夫差勤于练兵，贸然决定“先吴未发往伐之”，进攻了吴国夫椒。夫差亲率精兵还击。夫椒不是檇李的拷贝，越军很快就溃败了。吴军乘胜追击，直捣越都会稽。勾践成了瓮中之鳖，坐以待毙。越国谋臣范蠡建议勾践卑辞厚礼侍奉夫差。勾践无可奈何，命令大夫文种前去贿赂贪财好色的吴国太宰伯嚭。伯嚭欣然笑纳，立即带领文种拜见夫差。文种顿首膝行，代表勾践臣服。夫差欣然颔首。对此，唐代胡曾作《会稽山》一诗：

　　“越王兵败已山栖，岂望全身出会稽。何事夫差无远虑，更开罗网放鲸鲵。”

　　公元前492年，勾践带着夫人入吴为奴。夫差命令他们夫妇：一个驾车养马，一个打扫宫廷。他们夫妇低三下四，百依百顺。听说夫差患病，勾践竟然“问疾尝粪”。在这世上还找得到第二个能够像勾践这样干的人吗？这个马屁拍得非常悲壮，几乎令人难以置信了！但是，这招十分灵验！不久，夫差果然康复，于是把手一挥：勾践，你可以走了！伍子胥极力阻拦：“大王不可放虎归山。”夫差非常自信：“越国偏小，经过重创，必然一蹶不振，不足为患。”伍子胥仰天长叹：“这是养痈遗患啊！二十年后，吴宫就会成为越池了！”夫差拂袖而去：危言耸听！寡人要省点精力争霸中原了！就这样，勾践回国了。

　　勾践回国不久，貌令鱼沉的西施很快就率领越国“红粉兵团”“占得姑苏台上春”（崔道融《西施》）。

　　坐拥来自越国的美女，夫差又想到了勾践：一个能给寡人尝粪的走狗还会再成对手吗？既然越国已经宾服，那么就把目光转向北方吧！寡人应当逐鹿中原了！

　　夫差为什么要争霸中原呢？一是要实现先王称霸的遗志；二是当时中原诸国内乱不止，是北上称霸的大好时机；三是有些小国遇到大国侵略，也要吴国援兵。“是时越既败，楚亦未能遽振，吴之兵锋，遂转向北矣。”（吕思勉《先秦史》）

　　中原在哪？江北的邗国挡住了夫差的视线。当时的邗国都城就在今天扬州蜀岗之上。邗国太小了，在中国历史上几乎没有什么记载。据说，周武王灭了商朝之后分封天下，把小儿子分封到邗，是为邗国。

　　吴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吞并了邗国，几乎不动声色。

　　邗国易得，中原难征。要想北伐，必须解决行军路线和后勤保障两大难题。就在筹划开挖运河之时，夫差得知齐国因为景公驾崩而乱的谍报。天助我也！寡人不能坐失良机！吴国要想称霸必须先打败齐国这只拦路虎。伍子胥认为，勾践不死，就是吴国的祸患。夫差不听规劝，坚持挥师北伐。这次吴国舟师是由南黄海北上的，一路势如破竹，陷陈国、退楚兵、败齐师。中原诸国闻风丧胆，尤其小国，莫不献媚于吴。路过宋国，夫差居然享受了“百牢”的待遇。牢是古代祭祀或宴享时用的牲畜。牛羊豕各一为太牢，羊豕各一为少牢。按照当时规矩，诸侯只配享用十二牢。由此可见，夫差待遇之高。路过鲁国，鲁哀公赶到鄫城，也以“百牢”招待夫差，并把附庸之国划入吴国版图。

　　夫差终于耀武扬威了！

　　不过，夫差回国之后并没得意忘形，而是念念不忘航海的风险。那就沟通江淮吧！什么一江春水向东流！人定胜天！寡人偏偏要让江水北上！

　　公元前486年秋，夫差在不久前被灭的邗国筑城屯兵积粮，并挖通了从长江到淮河的运河。

　　《左传·哀公九年》记载：“秋，吴城邗，沟通江淮。”我们不得不感慨，这八个字浓缩了多少军民的血汗！这就是中国京杭大运河最早开挖的一段。邗沟，又名邗江，经过扬州城北，然后向东，继而向北，然后串连了邵伯湖、高邮湖、宝应湖，一直挖到淮河，总长大约三百八十里。夫差开挖邗沟，除了便于交通，又是水利建设。它具有灌排的功能，使得江淮地区逐渐从低洼沼泽地变成了米粮田。继而，原来相差很大的长江南北两岸的文化，逐渐趋于一致。

　　沟通江淮之后，夫差又沟通了泗水、沂水和济水。这样，夫差就完成了北伐的通道。

　　得知夫差又要北上攻打齐国，勾践采用了子贡的计谋，派遣人马帮助吴国作战，并且贿赂伯嚭。伍子胥极力反对，指出越国才是心腹大患。夫差不听，继续伐齐，在艾陵（今山东莱芜）之战中大败齐军，获胜而归。夫差十分得意，不久又听信了伯嚭的谗言，赐剑令伍子胥自尽。伍子胥死前说：“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

　　公元前482年夏，夫差带领大军北上，赶到黄池（今河南封丘），去和晋国争夺诸侯盟主，几乎忘却了背后的勾践。就在夫差的霸业一步步走上顶峰的时候，一直“卧薪尝胆”的勾践乘虚而入。由于过度的扩张，夫差虽然做出了惊天动地的霸业，但是也把民力财力消耗殆尽，这时的吴国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抵挡不住越国军队。夫差后悔当初未听伍子胥的劝告，饮恨自杀，死前只求不要伤害吴国百姓。吴国就这样灭亡了！勾践又利用邗城和邗沟北上称霸了。

　　唐代诗人于濆有《经馆娃宫》诗，评论了吴越混战的历史：

　　“馆娃宫畔顾，国变生娇妒。勾践胆未尝，夫差心已误。吴亡昔谁在，越胜今何处？当时二国君，一种江边墓。”

　　两千多年的历史好似流星飞逝，作为大运河起源的邗沟依然见证着世事变迁。世人往往推崇勾践“卧薪尝胆”的精神，但扬州人更敬重夫差，是因为他舍身救民。固然，“夫差耗竭民力，经营霸业，因而亡国，但南北水上交通却从此创出新局面。”（范文澜《中国通史》）窃以为，夫差开凿邗沟绝非信口开河，更不是为了个人的享受，而是有全盘的战略考虑，是为了实现吴国的霸业。从长远来看，他的这些措施，把吴文化引入了长江以北，加快了这一地区的开发；同时，也促使吴文化和中原文化进一步结合，对中华文化的融合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历史学家写这一段历史时都一致称之为中国“交通史上的新纪元”。诚如徐谦芳所言：“吾邦自吴王城邗而后，交通便而文化兴。”

　　毋庸讳言，夫差在政治和军事上是一个失败者，但他却是扬州文明的奠基人，也是江淮文明的奠基人。对此，清代学者汪中赋诗一首《邗沟夫差庙》：

　　“吴山旧庙蜀山陂，沟水东流绕殿基。春社神巫时击鼓，好风贾舶互扬旗。侈心齐晋终亡国，遗利江淮合荐祠。可忆姑苏台上乐，青山歌舞对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