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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引导和社会参与是戏曲生存发展的保障
郑怀兴
//www.workercn.cn2015-10-13来源: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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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退休前是一位县剧目创作室的编剧,几十年来一直为福建仙游县莆仙戏鲤声剧团写戏,亲历了这个剧团的几度兴衰,深知古老、稀有剧种生存的艰难。我认为,戏曲的生存与发展,有三个关键的因素:一是政府重视与支持;二是良好社会环境的生成;三是戏曲人自身的努力。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众所周知,莆仙戏是宋元南戏的活化石,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八十年代都曾经辉煌过,可是九十年代之后,就渐渐萧条冷落了。虽然剧团不甘落后,不断努力,也曾培养出梅花奖演员,也曾赴我国港台及去巴黎演出过,但犹如陷入沼泽地一样,越挣扎陷得越深,挽不回颓势而每况愈下。我曾经通过各种形式,呼吁有关部门重视,让莆仙戏能够继续生存下来,不要葬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但是,不是反响寥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挽回不了鲤声剧团的颓势。2006年国务院公布的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化遗产的名录中,莆仙戏排在昆曲、梨园戏之后,居于传统戏剧类中的第三位。莆仙戏比昆曲、梨园戏更为古老,却屈居其后,我有点不平。但莆仙戏毕竟只是流行地域很小的稀有剧种,能排在第三名就不错了,应该心满意足,以为如今能被国家重视,振兴在望了。但近十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实质的变化。尤其剧团搞分队承包之后,长年下乡,奔波于各个宫庙,上演一些粗造滥制的“菩萨戏”,剧种特色荡然无存,演员也严重老化,后继乏人。鲤声剧团遭到了观众的唾弃。有些政府主管部门本来就认为民营剧团都可以通过演戏而生存下来,你们国营的为何不能自力更生?剧团的败落,更让他们觉得可以任其自然消亡。这样的恶性循环,只能加速鲤声剧团的沉沦,遑论古老剧种的保护、传承与发展?近两年,省、市、县的有关领导开始重视戏曲了,让我看到曙光。但从上述三个要素来衡量,莆仙戏这个古老剧种与其最具有代表性的鲤声剧团已经积重难返,我不敢抱有什么奢望,常常有“落花流水春去也”之叹。

  前些日子,我看到了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支持戏曲传承发展若干政策的通知》,眼前为之一亮,让我强烈感受到中央政府对戏曲的重视,戏曲——这一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艺术从此有望得到保护、传承与发展了。《通知》中说“营造有利于社会力量支持戏曲艺术表演团体的良好环境,发挥好政府引导和社会参与的综合效益”,这一点更让我兴奋不已。因为鲤声剧团的兴衰,让我深刻感受到戏曲艺术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也离不开良好的社会环境的营造。

  上世纪50年代初期,莆仙戏也处于衰落阶段。鲤声剧团是由一批仙游的莆仙戏中老年艺人组建起来的,但他们有很厚实的艺术功力。仙游当时有个以陈仁鉴先生为代表的编剧小组,他们根据莆仙戏传统剧目改编而成的《团圆之后》,就由鲤声剧团排演。这个揭露惨无人道的旧礼教酿成的一个家庭的悲剧,一上演就争议很大。可是越争议戏却越走越远,让这个县剧团做梦也想不到,能走到北京去,为国庆十周年献礼,受到朱德委员长、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这简直是鸡毛飞上天了。喜讯传来,仙游县都沸腾起来了。当鲤声剧团从北京凯旋归来,在全县巡回演出时,看戏的观众人山人海。我当时才念小学,虽然对这个大悲剧还懵懵懂懂,可是还是拼命地钻进人群中,只要能看到主演林栋志、王国金的背影,就无比激动。如今回忆起来,觉得当时的福建省文化领导多么有胆量,敢于推荐一个县剧团创作的悲剧进京为国庆十周年献礼,党和国家领导人有多么高的艺术鉴赏力,能赞赏一个县级剧团创排的悲剧。如果没有政府的关心支持,慧眼识珠,鲤声剧团就不能发展起来,莆仙戏也不会吸引北京众多专家的目光,中国戏曲艺术宝库里就少了《团圆之后》这一颗被誉为“化腐朽为神奇”的璀灿的明珠。本来,仙游的观众喜欢“好人有好报”、宣扬因果报应的通俗戏,不喜欢悲剧。《团圆之后》刚上演的时候,不少观众说这是一出“绝户戏”。但是,这个戏进京献演之后,立即身价百倍,改变了观众的欣赏习惯了。这样,莆仙戏一个比较高雅的氛围也由此而慢慢培育起来了。

  在“文革”中,鲤声剧团虽然被解散,但散落在各部门的演职员还是成为那个地方的文艺骨干,排演的小戏继续为观众所欢迎。“文革”之后,鲤声剧团建制恢复了,演职员们纷纷落实政策而归队。1979年,鲤声剧团又应邀进京演出陈仁鉴先生1964年根据传统剧目改编的喜剧《春草闯堂》,荣获文化部颁发的全国剧目调演一等奖。剧团载誉归来,更是举县欢腾。《春草闯堂》在仙游县人民剧场不知演出多少场,有个名叫山尾的老太婆,连看100场,传为佳话。1980年开始为鲤声剧团写戏的我,借着这股东风,连续写了《新亭泪》、《晋宫寒月》、《鸭子丑小传》等几部戏,也受到当地观众的热烈欢迎。记得《新亭泪》首演后,仙游县机关单位、街头巷尾,不知有多少人在热烈议论这个新编历史剧,让我非常兴奋。1986年底,鲤声剧团应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与中国戏剧文学学会的邀请,进京展演我这三部戏,这两个邀请单位还在北京召开我的个人作品研讨会。与会者都惊讶莆仙戏这个古老的剧种,竟然还有如此勃勃生机!我知道,这要归功于以陈仁鉴先生为代表的前辈披荆斩棘,为后辈开拓了道路;这要感谢1959年中央领导对《团圆之后》的赞赏而为鲤声剧团的发展奠定了雄厚的根基,也要归功于仙游有这么美好的戏曲环境。

  戏曲艺术生存与发展,与当地经济是密切相关的。在那两个莆仙戏兴盛的年代,仙游县的财政收入,在福建省是数一数二的。但其时鲤声剧团并不怎么依赖政府财政拨款。听说从北京回来后,鲤声剧团团长林栋志先生曾经把福建省文化局(当时不叫厅)拨的几十万元资金全部退回去,说我们不需要。那时观众喜爱看戏,滋养着剧团,只要排出好戏,在县城一演就满座几十场,售票窗口常常一大清早就有一大串观众在排队呢。县城演出多场后,再到各个乡镇去演出,也是深受观众欢迎。1987年,游洋乡龙山村的剧场落成,农民就点名要看《团圆之后》、《春草闯堂》、《新亭泪》、《晋宫寒月》、《鸭子丑小传》等五个曾经进京献演过的剧目,当时我也跟剧团去了,目睹大山深处农民对莆仙戏如此热爱,有如此高的欣赏水平,我非常感动。谁知道好景不长,时隔两年,商品大潮席卷神州大地,仙游城关的人民剧场——莆仙戏好多驰誉剧坛的名剧都诞生于斯——被县政府拍卖,建为商场!仙游各乡镇的小戏院也被改为工场。喜爱莆仙戏的观众一夜之间风流云散,都忙于发家致富去了。剧团只能为菩萨演戏,为发财后还愿的人家演戏——菩萨与富人都不喜欢悲剧,不懂得艺术,只要有花花草草,热热闹闹就行。这样莆仙戏能不堕落吗?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痛心疾首,惊慌失措。具有近800多年历史的莆仙戏的艺术生命力难道这么脆弱吗?会毁于这场商品大潮吗?我不相信,我还要默默坚守着,继续写戏——当然,除了写戏外,我一无所能。鲤声剧团的演员退的退,老的老,青黄不接,艺术与经济的实力都缺少了,很难成为我的实验田了。虽然经过不断呼吁,各级政府陆续拨款,历期10年,鲤声剧团于2008年才建成了一个小剧场,但为时已晚了。仙游良好的戏曲环境早已荡然无存了,剧场建成了,也发挥不了什么大作用了。从21世纪开始,我就开始为外地的一些剧团写戏了。但是,有时看着自己的剧作为外地剧种、剧团所搬演,我不禁黯然泪下。鲤声剧团就像是涸辙里的鱼,何时重返清波,再跃龙门?盼呀盼,终于盼到了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这份通知。

  我认为,这份通知要是能够完全贯彻落实,不久即能迎接戏曲艺术春天的到来。目前是培植戏曲元气的时候,需要政府的支持,包括财政适当增加拨款,解决剧团缺少各种设备的窘境。更重要的是广泛发动社会参与,营造良好的戏曲生存环境。通知中提到通过政府购买服务,中小学生每年要免费欣赏一场优秀的戏曲演出,我觉得这是一项培养年轻观众的切实可行的措施。全国好多剧种已经这么做了,都收到很好的效果。1991年,我写了一个通俗的现代戏《长街轶事》,鲤声剧团排演后,莆田市委领导看了,认为很好,指示要为各个中小学演出。结果演了100多场,受到中小学生的欢迎。好多年之后,有位当年看过《长街轶事》,后来当上报社记者的观众对我说:“我当时是抱着一个篮球进场看戏的,想看一会儿就溜出去打球,意料不到戏这么好看,把我紧紧吸引住了……”可惜以后由于种种原因,鲤声剧团没能坚持送戏进校园;要是坚持了,莆仙戏的年轻观众或许就不会如此稀少。我相信,国务院的这份通知,犹如及时雨,将惠及全国各个剧种、各个院团,让中国古老的戏曲艺术枯木逢春,百花竞放。莆仙戏鲤声剧团也必然在这大好环境中重振旗鼓,绽放新花。(作者系著名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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