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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止侵略者前进的,是严寒更是尊严
开阔的涅瓦河让彼得堡生机盎然。河上的航行船只、大桥、凉爽的风,显示它的开放性格。波罗的海云气浓重而奇诡,带有阴霾与彩霞的双重气质。从前以为是油画的渲染,原来这就是真实的天空。
天时常下着小雨,这正是彼得堡留在文学与油画里的气质,忧郁的、艺术的气质。
彼得大帝奠造了气势恢宏的彼得堡建筑群落。而它的氛围气派,则是由那些成年累月麇集在彼得堡的文人、画家、音乐家以及贵族们所营造的。这里的人们一眼望去也与莫斯科不同。一股悠闲、高傲的欧洲风度包裹了俄罗斯茁壮的生命体。
彼得堡城市的端庄雅致与陈旧气派,不输于欧洲名城。甚至一度传说俄罗斯要迁都彼得堡,因为这里有真正的俄罗斯传统气韵和风水。
冬宫、夏宫、叶卡捷琳娜宫,宫殿讲述着帝王们的博弈之途,鲜血与辉煌的故事。华丽的房间,画像威严,陈设华贵,搜罗尽人间膏脂,透出历代沙皇扩张版图的野心。
斯莫尔尼宫的名气来自十月革命。这里曾是列宁的指挥部,至今保留着列宁的雕像。斯莫尔尼宫最早是一所修道院,建筑为蓝白相间的色调。被冷落的叶卡捷琳娜曾经幽闭于此。在这位女皇登基后,大兴土木修筑宫殿,她指定用蓝白搭配上金色,让叶卡捷琳宫一派富丽冷峻,辉映着她的非凡魅力。
叶卡捷琳娜宫的最独特之处在于它的琥珀宫。这个流光溢彩的大厅据说是用琥珀做成的,二战时被希特勒垂涎,德军将它整体撬走,战后下落不明。于是苏联用德国的赔款开采波罗的海的海琥珀矿,按照原图恢复了它。琥珀宫是不允许游客拍照的。
走进这瑰丽的宝殿,感受到的是俄罗斯那一颗高傲而追求富丽的心灵。无论是走在宫殿花园冬宫、叶宫、夏宫,还是庄园、故居,广场上甚至街道旁,都会感觉是走在原野里,走在树林里。这个民族的昨天与今天,都融入了拥有漫长冬天的大自然中。
俄罗斯人以极高的热忱和责任感守护着一切历史遗迹、文物、艺术品。在宫殿、展馆里,你都可以看见那些气度庄重的老人,在那里一丝不苟地看守珍贵的文物。严厉的目光盯紧了观者。
俄罗斯不允许外国导游来讲解它的景点,中方导游只能做翻译。如果导游不合格,会直接导致旅行者面对古典名胜一无所获。
顺便提一句,因为能讲几句俄语,我在酒店、商店和宫殿都得到了一种格外的善待。这也鼓励着我复习俄语,再来做“深度游”。
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在俄罗斯各处不时地可以看到一些纪念二战的图标。但给人的感觉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战争,从拿破仑到希特勒。俄罗斯对战争的记忆不仅仅是一时的标语,而且铭刻在城市的建筑和宗教般神圣的仪式里。
在红场有无名烈士墓碑和不灭之火,士兵在日夜守卫,崇敬的纪念永远持续。本雅明说过:“纪念无名者比纪念知名者更困难。历史的构建是献给无名者的记忆。”
俄罗斯受到冬季的眷顾与保护,严寒曾使拿破仑败退于莫斯科。严寒也同样阻止了德国人的进攻。但希特勒的手段更为毒辣,在列宁格勒保卫战中,德国法西斯军队围困城市900多天,城中因此饿死了20万人。
俄军后来开辟了一条昼夜通行的冰上公路,在1941—1942年间冬季,列宁格勒处于饥饿围困最艰难的时期,连接了拉多加湖东西两岸的运输线,成了取得外界支援的唯一通道,被誉为“生命之路”。
来到拉多加湖畔,看到“生命之路”纪念碑。两个半圆的顶上留出了一条小小缝隙的交错拱形,拱形代表了德军的四面围困,中间空着的那条缝隙代表“生命之路”。
湖畔也有火焰在燃烧。
一组钢轨呈60度角并排指向天空,这是当年的著名火箭炮“喀秋莎”的发射架。
此时来了一辆车,一些年迈的俄罗斯人缓缓走来。有人对在此嬉笑拍照的游客发出嘘声。
我悄悄摄下了一位老妇人的背影,她面向着湖水在哭泣。另外一位同行的妇女站在离她远一点的地方。这是尊严,忧伤者的尊严,被怀念者的尊严。
在俄罗斯,你会感觉每一个普通的人似乎都带点傲慢。领土辽阔,文化与艺术的宝库,这种富有写在他们的脸上。
比起飞速发展的中国城市建筑,俄罗斯的基础建设停滞不前。在莫斯科没有高架桥,堵车是每天的常态。那些盛名冠之的酒店设施落后,从莫斯科到彼得堡的小火车肮脏不堪。
俄罗斯人依然保持着慢效率的循规蹈矩的工作节奏。排队的人们安然地看报纸。即使是在路边小摊上,买到的小物件也非常精致和有质地。在咖啡馆,网络信号很好,但人们都在享受安静、深思的气氛,看不到手机“低头族”。
面对国际币值的变化,俄罗斯人说:“我们的卢布足以保障我们的生活,我们不需要外币。一切外币退出俄罗斯。”
我去过彼得堡的地下超市,那里货源很充足,买回来的黄瓜和西红柿味道纯美,比国内的好吃。
契诃夫说:“你知道应该在什么场合承认自己的渺小?在上帝面前,在智慧面前,在美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但不是在人群面前。在人群中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
在莫斯科大剧院观赏到的芭蕾舞剧《天鹅湖》,王子与白天鹅最终还是被妖法分开了。高贵的忧伤永远是对逝去情感的珍惜纪念,而不是平庸者的大团圆。这令我想起了普希金笔下的塔吉雅娜,她并没有接纳那份迟来的感情。
在旅途结束去飞机场的前夕,我和几个朋友专程来到涅瓦河边普希金文化咖啡馆。普希金从这里走出去决斗,再也没有回来。这是他用生命写下的最后一首诗:尊严。
(张曼菱,作家,著有小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改编为电影《青春祭》;小说《唱着来唱着去》;散文集《北大才女》《北大回忆》、回忆录《中国布衣》、史话《西南联大行思录》等。现居昆明。压题图为拉多加湖畔悼念的老妇人。本版配图摄影均为张曼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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