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咚荻
奥斯卡最佳影片《绿皮书》(Green Book)最近上映,这部以“种族歧视”为主题的公路影片一路以来票房口碑双赢,观众买账,评委认可,不得不归功于这部电影讲了个好故事,在单线式的旅行进程中,不仅仅讲述了黑人与白人的情感升温,更重要的是影片选择了新颖的人物身份进行视角切入,玩出了新花样。
《绿皮书》灵感来源于真人真事,故事发生在1960年代的美国,在夜总会做保镖的意大利裔美国人托尼·利普(Tony Lip),休业期间接到一份新工作——为优秀的爵士乐钢琴音乐家唐·雪莉(Don Shirley)开车,职责是保证唐为期两个月的全国巡回演出一场不落圆满完成。他们的旅程从纽约开始,一路往南,最后在圣诞节前夜回到纽约,他们的故事也从纽约开始,在南部展开,回到纽约结束。
“种族歧视”题材的影片比比皆是,《绿皮书》的与众不同就是选择了独特的切入点——两个主角的身份:一个顶层的黑人和一个底层的白人。托尼是身处底层社会的白人,教育程度低下,举止粗野,冲动暴力,偶尔偷奸耍滑,还面临一家子人的生计压力。唐是得到一定白人贵族阶层欣赏,过着顶级生活的黑人,他钢琴演奏才华出众,早早赢得机会走出黑人街区,甚至比大部分白人还要受过更优等的教育,获得了博士头衔,希望通过南巡演出得到更多白人的认可。在以往有关种族歧视的影视作品中,大家对黑人的偏见总是源于黑人教育程度低、贫穷、没有礼貌、行为粗鄙,白人团体是更高阶层的团体,或代表着大众,歧视不仅是肤色的歧视,还涉及阶层的歧视, 2011年的法国电影《触不可及》(Intouchables)的主角是白人大富翁和刑满释放的黑人男青年,《绿皮书》的人物身份就和《触不可及》恰好相反,歧视者是社会底层白人,而被歧视者是顶层黑人。
值得注意的是,托尼有着一半的意大利血统,在美国,意大利裔被认为属于有色人种,在二战期间备受歧视。因此在美国人的社会观念中,托尼并不算是纯种白人,可是他却无比歧视黑人。一个社会底层非纯种白人和一个社会上层黑人的人物关系设置,让阶级歧视从种族歧视中剥离出来,或者说是将肤色歧视置于阶级歧视之前进行探讨。而托尼和唐同为有色人种,二人之间的关系和友情刻画自然只是一层外衣,托尼作为一个种族歧视者,对唐的接受和理解,对种族歧视的消解只是影片的浅层表达,并不是影片想要深层探讨的,影片真正想要阐释的是“种族歧视”无关人品,无关性格,无关教育程度,无关身份地位,只关乎你的肤色本身。托尼顶着张白人的脸便可以在美国境内畅行无阻,而唐因为黑色的皮肤,开车路线要绕道,不能用室内洗手间,不能在宴会餐厅吃饭,随时随地都有人找你麻烦,只要你是黑人,不管你拥有什么样的才华,得到了什么样的地位,即使被总统在白宫接见过,都无法改变社会对你的态度。
片名“绿皮书”正是对这种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的强烈批判,为影片镀上浓郁的反讽味道。绿皮书的全称为《黑人驾驶者绿皮书》(The Negro Motorist Green Book),从1936年发行到1966年,它详细标注了黑人被允许进入的区域、旅馆、酒吧、餐厅、加油站等,它的诞生是为了帮助黑人同胞们规避风险,黑人出行必须遵照绿皮书上的指引行动。“绿皮书”是什么?它看似是辅助旅程完成的出行指南,看似是帮助黑人规避旅程风险的说明材料,实则代表着赤裸裸的“种族歧视”,代表着“种族歧视”的规章化、制度化、合法化、合理化,“种族歧视”就是传统,就是规矩,没有人能违背、反抗、逾矩,只能遵照行事,它是“种族歧视”下一切规则的浓缩,而你甚至还得感谢它的存在。唐和托尼两个人一路上不得不依照绿皮书规划行程,压抑着妥协着,可是依然会因意外背离绿皮书的指示为自己惹上各种各样的麻烦。
影片关注的不再是人与人之间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歧视,而是社会的传统和制度。一个才华横溢的黑人,因为白人无法接受而放弃古典乐演奏,通过爵士乐与古典乐的结合创造独特风格,很受欢迎,白人贵族阶层邀请他为他们演奏,不是为了体现他们的平等、包容,而是体现他们的高贵、优雅,他们没有因为黑人脏、低俗、粗鄙等原因直接地轻视刁难黑人,可是他们依然不允许唐用室内洗手间,依然不允许唐进入会所的餐厅用餐,因为“有史以来的规定”,因为“传统”,因为不能为他破例。对“种族歧视”的传统、制度、惯例的批判和讽刺,才是“绿皮书”围绕着“种族歧视”主题更主要、更深层的表达。
一个司机、一个乘客、一辆车、一条公路、一趟旅程、三五件事,一个完整的单线式故事就此完成,深刻的内涵包裹在简单的故事里。线条越简单,故事越难讲得有趣,影片聪明之处恰恰是用白人司机和黑人乘客的情感作为包装,随着情节的发展,他们从单纯的雇佣关系萌生出友谊,种族歧视者和被歧视者相互帮助,各自成长,彼此理解,也与自己和解,最终也让观众深深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