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将于明天开幕。从“梅逐雨中黄”到“仲夏夜之梦”，好电影，都还在。

　　《现代启示录》（1979）

　　《座头市》（2003）

　　《遥远的旅程》（1950）

　　《奇遇》（1960）

　　由日本新浪潮代表人物增村保造执导的电影《刺青》剧照

　　法国新浪潮主将克劳德·夏布罗尔导演的电影《包法利夫人》剧照

　　德国中生代实力导演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导演的柏林封后之作《温蒂妮》剧照

　　“4K修复”单元由影史典范文本出发，以最新研究与技术还原让影迷难忘的经典

　　在我有限的了解之中，今年不少观众首先想要看的是一部入围金爵竞赛的影片。尽管今年取消了终评和颁奖，但 “入围片”本身得到充分尊重的事实，已经足以慰藉相当一部分评奖爱好者。差点将上海国际电影节变成“冲田修一电影节”（从处女作迄今导演的每一部作品都曾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放映，也许也成为了一项纪录）的日本实力导演冲田修一，最新作品《孩子不想理解》将目光放在暑假开始前的一对高中生，似乎是导演过往作品专注表现普罗人物身上闪光而隐秘人生的延续；从《南极料理人》《横道世之介》及至《莫西干回到故乡》，冲田修一式静默又充满生命动力的影像叙事，终于得到了金爵竞赛的认可，对身为冲田粉的我来说，无疑是今届电影节最值得兴奋的消息了。

　　在我本人的心愿清单中，相当一部分来自于近年来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招牌单元“4K修复”。作为聚焦全球最新经典电影修复成果的单元，由影史典范文本出发，向观众呈现最新的影史研究与文本还原技术与观念，是此单元为观众热捧的重要功能。今年作为“上影经典修复”重头戏的是导演桑弧1956年的经典作品《祝福》，这部为纪念鲁迅逝世20周年而改编的影片，集合了桑弧、夏衍、白杨等当时中国影坛最重量级的编、导、演阵容，在当年便是一时之选，在今日以修复面目与观众相逢，亦未褪去光芒。本单元内含两部张国荣电影修复，值得一提的是于仁泰1993年导演的《白发魔女传》，无论在于仁泰或张国荣的电影序列中，这部由始至终被冷色系包围、颇具cult武侠气质的瑰丽风格影片都是被低估的，在风格化表达中，身处巅峰时期的演员以壮烈的夸饰适配升格镜头，表现了一个基本完全重构的江湖，对于彼时已盛极而衰的香港电影市场，是有特定意味在其中的。

　　4K单元今年更集合了两部新好莱坞电影史上成就卓越的反越战电影《现代启示录》及《猎鹿人》，在当下日趋纷乱的国际环境下重看这两部经典，似能嗅出别样意味。值得一提的是，《现代启示录》此次以183分钟的最终剪辑版加上 “4K修复+杜比视界”配置，还原片中若干场载入史册的震撼场面，是相当吸引人的看点。此外在4K修复中还包括了若干相对冷门国别或导演的作品，比如阿尔弗雷德·雷铎根植自己的二战成长经历拍摄的反法西斯作品《遥远的旅程》、提名第11届柏林金熊奖的泰国电影《黑色丝绸》。

　　本届电影节更将放映日本享誉国际的大师级导演新藤兼人编剧的两部影片《安详之兽》与《刺青》。前者由产量颇丰的类型片圣手川岛雄三导演，后者则由日本新浪潮代表人物增村保造执导，这两部作品的展映意义也许更多的是打破了往年日本经典电影展映中难以跳脱的“小黑沟” （小津安二郎、黑泽明、沟口健二）闭环，踏出了相对比较全面展现日本电影史佳作的可贵步伐。

　　此外，散落在 “午夜惊奇”“影史推荐” 等单元的影史名作也值得关注，韩国导演金绮泳1960年代的惊怖经典 《下女》及去岁日本影展曾经放映的小林正树获得戛纳评审团大奖之首本名作 《切腹》，皆是爱好东亚国家电影影迷不可以错过的首选。本次展映的黑泽明作品 《丑闻》及小津安二郎的《独生子》等作品，也许无需赘言了。

　　费里尼十部代表作品集中展映，将这位上世纪中后期创造电影谜境的导演一生精华浓缩呈现

　　每年上海国际电影节都会向影史大师致敬，今年是大师费里尼诞辰100周年，组委会选择了他的十部代表作品进行展映，将这位上世纪中后期创造电影谜境的导演一生精华浓缩展现，包括了早期名作《甜蜜的生活》《八部半》《阿玛柯德》等，亦有《访谈录》《月吟》等后期作品。值得推荐的是他拍摄于1972年的《罗马风情画》，镜头仿如流动的飞行器，滑过古城罗马的大街小巷，将今日与往昔的城市梦寐以兼具自然与幻诗的方式流淌出银幕，是费里尼对城市的热情颂，亦是其对自己电影风格内在心理逻辑的一次巡礼。

　　去年逝世的吴贻弓导演作为上海国际电影节的主创元老，在“第四代”导演阵列以及中国新时期电影史的作品序列里留下了数量不多但具有标志性地位的作品。本次致敬环节放映吴贻弓导演的两部最经典代表作《城南旧事》与《阙里人家》，借助电影节对吴导完成了最后告别。《城南旧事》的影史地位家喻户晓，拍摄于1990年代的《阙里人家》也许更能够代表吴贻弓把握现实的深厚功力，这部聚焦于时代转变中传统儒家后代的代际差异之作，近乎完美地纠合了对大时代的观察、对亲情伦理的重审以及微观个体的精神转型之痒等议题，编、导、演各方面无论在当时或现在看来都扎实出色，不落俗套。

　　今年亦是法国新浪潮主将克劳德·夏布罗尔诞辰90周年及逝世十周年，本次致敬片单较从前放映过的两部作品有所拓展，包括了一鸣惊人的导演长片处女作《漂亮的赛尔日》、犯罪片经典《冷酷祭典》以及改编福楼拜名作《包法利夫人》等时间跨度从上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的四部作品，脱胎于“作者电影”而得以在各种类型片中游刃有余的夏布罗尔，值得被重新认识与研究。而在“致敬北野武”单元包括《奏鸣曲》《玩偶》等的四部影片中，私人更偏好北野武与日本“演技之神”浅野忠信合作的写实主义传奇《座头市》，以相当冷静兼冷幽默的姿态展现其前已经被电影人一再展现的盲侠座头市，以类型片的外衣行展现日本时代风物之实，这也是北野武许多作品的共同特点，暴力、幽默、温暖又冷感，无法捉摸却能轻易打动人心。同样受到致敬的日本电影人还有一代动画鬼才今敏，此次影展展映《千年女优》《东京教父》以及《红辣椒》三部代表作，带引观众在今敏营造的时空陷阱中坦然迷失。在科幻类型、戏中戏形态等方面作积极尝试的今敏，穿梭于不同影片的类型外衣之下，揭开时空压缩的现时人类精神深层次不可琢磨的情感与异化。十年前的8月今敏英年早逝，此次致敬可谓恰逢其时。

　　向重磅个体大师致敬的同时，在“松竹映画一百周年”单元，除了上述《丑闻》《独生子》等作品，更包括了野村芳太郎改编松本清张代表作的《砂之器》、木下惠介执导的老版本《楢山节考》，完整呈现经历过几乎日本电影史上所有重要时代的百年大厂松竹公司创造的影史奇迹。同样关注电影公司的“三星影业”单元则聚焦于这家哥伦比亚旗下子公司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品的多部好莱坞名作，包括丹泽尔·华盛顿主演的《光荣战役》、电影解构圣手特瑞·吉列姆执导的《天涯沦落两心知》、汤姆·汉克斯主演的爱情经典《西雅图夜未眠》以及杰克·尼克尔森1990年代的代表作《尽善尽美》等，一长串令怀念经典的影迷唏嘘不已的名字，代表了对一个观影经验逐渐积累时代向电影梦工厂幻想靠拢的心动感觉的怀念。这份名单中不乏当年在各类“一生必看电影”推荐片单中出现的名字。“影史推荐”单元则追溯世界电影史，展映一代宗师格里菲斯颇难一见的《一路向东》、苏联学派代表人物杜甫仁科的经典名作《大地》、卓别林的二战经典《大独裁者》以及烧脑大师大卫·林奇的早期长片《象人》等，涵盖了从早期影史到近世浪潮。片单中安东尼奥尼的《奇遇》颇具大银幕吸引力，片中众人追寻中途消失角色的茫茫拍浪崖壁，将观众带入了《等待戈多》式的虚无境地，亦开始了一个现代电影的新时代，这一单元的重磅分量可见一斑。

　　一年来全球影坛最具代表性的重量级作品集结亮相，其中相当一批并非第一线导演的影片最容易成为遗珠

　　在每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的新片中，除了入围的竞赛片之外，在各个主题单元中呈现的世界各国年度佳作，是值得所有新老影迷关注的一大部分。以往在诸如“一带一路”等单元中，往往能够看得到类似哈萨克斯坦等以往比较容易被观众忽略的国别中一年来质量最佳的作品，今年的各国新片，除了传统电影强国出品的剧情片之外，仍有不错的纯纪录片作品及包括泰国、印度、菲律宾、智利等多国的品质新作。

　　此次归属于“SIFF狂想曲”单元的两部与电影本身有关的纪录片相当值得推荐，一部是聚焦电影声音的《制作音效：电影声音的艺术》，另一部则是以导演库布里克本人的访谈为基础衍化而成的《库布里克谈库布里克》。与此同时，由《电影史话》作者兼同名纪录片导演马克·卡曾斯执导的长达960分钟的英国纪录片《女性电影人》，则在不涉及性别对立的前提下全方位关注世界电影范围内的女性导演，以女性电影人的角度切入到对电影关键问题的重新思考中去。

　　在“聚焦德国”“霓虹映画”等单一国别专题单元以及“万花筒”及“名导新作”等混合国别主题单元中，集中展示了一年来全球影坛最具代表性的重量级作品，从整个影展的片单来看，这批作品相对缺少突出话题性而往往被观众遗漏，其中相当一批并非第一线导演的影片最容易成为遗珠。

　　菲律宾导演曼多萨的《棉兰老岛》、德国新电影四杰之一的赫尔佐格新片《家庭罗曼史有限公司》、金棕榈获得者是枝裕和的跨国制作《真相》及日本已故导演大林宣彦的最后遗作《海边电影院》等无疑属于前述的第一梯队。曾经执导过《不死鸟》《芭芭拉》的德国中生代实力导演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导演的柏林封后之作新片《温蒂妮》、新加坡导演陈哲艺的新片《热带雨》以及兼具电影/戏剧高度互动与影像实验性风格的日本85后导演松居大悟的新作《#全力手球#》无疑是更值得期待的第二梯队。松居大悟在近年来的《冰激凌与雨声》《你因你是你》中极尽可能地试图击破戏剧与电影的边界，令片中角色主动参与到整体情节的有机建构，新作关注熊本县高中生的网红历程，颇令人难以想象会以怎样方式呈现。

　　菲律宾导演小阿多弗·亚里克斯曾经在2013年凭借《死亡行军》获得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提名，去年底的新作《大约》讲述即将过百岁生日的菲律宾影业传奇制片人希望完成与昔日同事重聚并找到当年未完成影片的故事，在寻找过程中，她一生中的辉煌时刻逐渐展现在今日世人面前。影片笔触处变不惊，更由被誉为“连皱纹都会演戏”、自1950年代起八次入围菲律宾“奥斯卡”女演员奖并获得两次女配角奖、同时亦是亚太影展影后的菲律宾国宝演员阿妮塔·琳达担纲主演，实至名归是一部惊喜之作。2017年现象级口碑泰国电影《死于明日》的导演纳瓦彭·坦荣瓜塔纳利执导的新作《时光机》也将在此次电影节亮相，影片以相当巧妙的切入角度阐述“断舍离”意涵，同时也立足当代泰国电影的银幕美学。安哥拉导演法拉迪克导演的《空调》则在今年初的鹿特丹电影节上收获相当的口碑，作为一部纯非洲产电影，同时糅合了电影史上的新现实传统、后现代电影语法与国族寓言猎奇性等诸多要素，成为一个甚至足以贯通中西城市空间呈现的奇特文本。以这几部影片为代表的来自平素中国大陆影迷甚少能够关注到的东南亚、南美、非洲电影，承担开拓观众眼界功能的同时，也悄然重塑着观众对这些陌生国度的刻板印象。

　　曾经入围鹿特丹电影节 “光明未来”单元并亦入围了本届FIRST影展主竞赛单元的国产小成本电影《回南天》以相当令人吃惊的氛围塑造，呈示当代青年精神状况，并在比较明显的“物化”隐喻中完成叙事，可能并非完美之作，但彰示出中国青年导演的多元可能性之一斑。曾经执导兴味浓厚的《呼吸正常》的导演李云波数年磨一剑的“偏锋武侠”《无名狂》亦是本届影展我个人最期待的作品之一，古龙/黑泽明式的叙事模式，如何在一位擅长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影评人的导演手中玩出新花样，虽然尚未能一窥庐山真面目，好奇心已经漫烂。

　　这两部作品及以此为代表的一系列国产文艺/商业类型制作在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数量不少，且题材各异，表现手法各有千秋，皆非如同《1917》《哈利·波特》等同样将在本届影展上映的好莱坞商业制作那样具备完备的工业基础，却仍能让观众更深切体会到中国电影人用心制作的不易，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身在上海看本地国际A类电影节的意义所在，见微知著，能够了解到本国电影尤其是非主流商业小成本电影最真实状况。

　　（独孤岛主 作者为戏剧与影视学博士、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