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月光宝石

　　作者：汪锦钧

　　全村人都知道外婆大半辈子都在赊油赊盐，用鸡蛋兑换一切针头线脑小东小西，唯独我清楚她有一块硕大的月光宝石。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放暑假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有一次看露天电影，里面有个古代的小孩进山采蘑菇迷路，正在哇哇大哭，突然有块在白天也能发白光的石头从天而降，领引着小孩回到家，小孩悄悄把石头藏起来，大人没有察觉，只发觉家里会稀奇古怪多出许多吃用之物，后来才知道那是王母娘娘的月光宝石，然后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结尾时，少女踩在云霞上，款款深情地说等小孩长大中举后一定嫁给他。

　　看完电影的当晚后半夜，竟莫名其妙醒来，一扭头便看见离地一米高的墙角处，有一个白花花晃眼的东西能把墙上的报纸照得若隐若现。这与电影里的情节略微相似，我便认定那是一块月光宝石，但我不敢像电影里的小孩一样走过去，因为外婆在白天给我讲了许多野乡鬼怪变成石头，喜欢晚上吃人的故事，远远没有电影那么美好。

　　第二天起床，特意看了一下墙角，见是一米高的大腹小口腌菜大缸，缸口压着红布厚圆垫，垫子上放着一块白花花近于椭圆形的饱满鹅卵石，底部正中心有个十分像“W”或“M”的手掌纹沟，样子估计不很重，反正让我掂起来有点费力！

　　不管怎么样，我对这块椭圆白石充满好感，幻想它或许真的是王母娘娘的月光宝石，说不定哪天会突然变成一个美丽少女；思来想去总觉得让外婆用来压菜缸太可惜了，于是满屋前后找外形差不多的石头来代替，最后在离家一里远的自家菜园子里找到一块，并央求外婆帮我替换掉菜缸上的椭圆白石。

　　当外婆看见我费力地把椭圆白石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床头柜上时，满脸的疑惑问我这是干什么？我嘿嘿傻笑，脸上不由地泛起红晕。随后几个晚上，我都没有看到过墙角离地一米高处的白花花晃眼光茫，于是我更坚信床头柜上的白石是月光宝石，尽管它再也不会发出丝毫光影！

　　暑假过完，离开外婆时，外婆让我带两只老母鸡回家，我说什么也不带，只想带上我深信不疑的月光宝石。外婆最后对我说：等过两个月后，我去你们家时，就把床头柜上的石头给你带回去。

　　我才依了外婆，对外婆说：我空手回家，带不动两只母鸡。您到我家时，可千万要带上那块白石头！外婆连连点头说好，不再强求我带上母鸡。

　　回家后，但凡看到随处可见的椭圆白石，总会想起外婆家床头柜上的那块椭圆白石，晚上时不时会想起电影里的古装小孩和月光宝石。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月后，外婆根本就没来。直到半年后，外婆才带了两只老母鸡到我家，我迫不及待地问外婆那块白石现在怎么样了，外婆反应了好长一会，才敲敲脑袋说：瞧我这记性！临走时还记得给你带回来，结果还是忘了！要不等你下次放暑假时，自己去把它带回来，我人老不中用啰！

　　我极度失落地长叹一声，心里想：只要还在就好，下次说什么也要把月光宝石带回来。

　　盼呀盼呀终于盼到暑假，我兴冲冲地坐长途客车来到外婆家，一看床头柜上早就没有了椭圆白石，墙角里的腌菜缸也不见了，急忙问外婆那块白石在哪？

　　外婆想了半天才说：去年暑假你回家后不到一个星期，你幺舅盖猪圈，怕是用来砌墙吧！你一个小孩子家老是惦记一块破石头，看来你妈逼你读书，愣是把你逼傻了！我们山坡下有条小河，那种石头多得绊脚！亏你还把它当成宝贝疙瘩！

　　我又问外婆：腌菜缸怎么不见了？外婆说有天夜里刮大风，从房顶上掉下一块明瓦片，正打在缸上，流了一地的腌菜。我哦了一声，当时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己开始怀疑所谓的月光宝石。

　　那天晚上乘着月光，独自一人下坡来到河边玩耍，抬头一望，整条小河把两侧树林反照得异常清晰，河边的鹅卵石发出若隐若现的光晕，就像去年在外婆家那晚看完电影后，半夜无意发现月光宝石那样。

　　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释然了，心里暗笑自己：外婆怎么可能会有月光宝石？全是我年幼无知一厢情愿的想法！

　　直到外婆在坡上喊我回家，小心河里有水鬼要吃人时，我才明白河边的鹅卵石不可能会像月光宝石那样变成美丽少女、倘若我真的迷路了，更不会有月光宝石指引我回家、这时我才想起电影里的月光宝石做的实在太假，分明是用强光灯打上去的！河风一吹，我一个人不由地感到有些害怕。

　　走在回家的路上，踩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月光宝石，心里一直不停地纠正：床头柜上的月光宝石其实就是鹅卵石！是我受了电影神话的蛊惑！

　　第二天我也懒得到幺舅的猪圈去看那块名为月光宝石、实为椭圆鹅卵石到底在哪？是啊！昨天一直没有到猪圈去看看，更何况今天！

　　暑假结束时，那晚外婆收拾了几个熟鸡蛋，让我在回家的路上吃。

　　在月光下我看到了外婆手中热乎乎的鸡蛋极像月光宝石，可惜我一点也不稀罕！第二天我坚决不带，因为这是外婆的口粮。

　　后来我长大了，去外婆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离外婆也越来越远，谁让外婆唯一美好的东西竟如此不堪留念呢！

　　自从搬到另一座城市后，几乎有二十年没有到外婆家了，许多年前就忘了那部神话电影的名字，现在在网上费了好大劲也找不到了。

　　前几年，市面上流行真正的月光宝石，尽管看起来非常惊艳美丽，但我一直没有购买欲望，主要是怕我有眼无珠会再次失望！

　　最近一两年，母亲经常回外婆家，我问母亲：外婆现在怎么样了？母亲说外婆的房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垮了，现在和幺舅一起搬到山坡下靠公路的小河边住了。

　　我又问那个猪圈呢？母亲说人都搬到下面去了，猪圈怎么可能也搬下去呢？何况河边有的是石头！再砌个猪圈有什么难？我点点头，想想也是！

　　上星期周末，我无意看到一个短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弯着腰，在月光下的河边生火做饭。摄影师把老妇定在远景镜头，把鹅卵石放在近景，在没有强行打光的背景下，老妇像若隐若现地淹没在月光宝石的眩晕光圈里。

　　我当时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外婆家那块至今仍下落不明的椭圆白石。想必外婆现在每晚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际，根本无暇去观赏窗外银河般以假乱真的月光宝石，会覆盖一层多情梦幻的轻柔光芒吧！

　　作者简介

　　汪锦钧，男，汉族，1978年生，十堰房县人，现就职于十堰某公司，业余时间一直坚持散文、小说、歌词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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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责编︱梁 铮

　　文中插图︱网 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