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老人走了,暑假过了,又会来一批
每年6月初,总有一批陪读老人要离开,很多人走之前都会来店里道别,也有人悄无声地就离开了。送走了数十个陪读老人后,今年终于轮到高绪琴离开了。她心里记挂的是店里剩余的物资该如何处理,大米她几个月前就不进货了,只挑些卖得快的豆子和姜蒜进货。
她很清楚,自己走了,粮油店势必要盘出去,陪读老人也许就会少了一个听戏聊天的地方。
在那间十几平方米的粮油店,一直延续着这样的“传统”:一批老人走了,暑假过了,又会来一批。这不是终结,而是轮回。
有陪读老人犯了高血压,半天都没熬过去就走了,家里亲人赶来,孩子没毕业,还得继续陪读。也有老人临时接了亲家母的班,对方要回去照看患病的女儿,孙女只得交给外婆来照顾。
一名在毛坦厂中学就读的高三学生说,正是这些默默流动着的老人,在深山里的毛坦厂镇撑起了一个个历经变故、离别又摇摇欲坠的农村家庭。
老人们一直都是彼此间最熟悉的陌生人。高绪琴能轻易地总结出,这些同省老人和自己相似的经历——子女赶上了农民工进城务工大潮,从不同的乡村出发,来到大大小小的工地、工厂和企业,最后变成安徽省1415.4万外出农民工中的一分子。
胡宜霞的女儿女婿外出务工快20年了,生下孩子后,她在老家帮着带到了五六岁,孙女随后被接到父母身边,10余年过去,祖孙又一次重聚,地点在毛坦厂中学。
陪读前,孙女曾和外婆胡宜霞抱怨,有时食堂的饺子都没煮熟,夜里熄灯了想看书还得偷偷摸摸的。
“是我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她毅然选择在67岁的年纪再次出发,老伴则留在老家,一边儿照顾田地,一边儿看护小孙子。
李玉不喜欢把孙女比作“留守儿童”,在她眼里,孙女啥都好,听话、懂事、孝顺,“我让她别玩手机,她马上会放下的”。
86岁的陪读奶奶赵真慧从不哀叹一家人的四散离别,这个老人说,自己只记得“孙孙特别乖”,这个小孙子爱和自己开玩笑,遇上赵真慧做了自己不爱吃的菜,孙子就跟奶奶说:“我要给爸爸告状哦!说你不让我吃饱。”
可转头,孙子又拿着零用钱给奶奶买了一副“酷酷的”紫色墨镜。赵真慧喜爱极了,哪怕是大阴天的下午,她也要戴着墨镜坐在小板凳上,抻长了脖子,摇着头听戏。
74岁的李认真不爱听戏,习惯一个人待在屋里盼着孙子放学。夏天,孙子回来直呼热,她感叹,“你再小点就好了,这样奶奶就可以把你抱在怀里了,给你吹风,像小时候一样”。
不过,有关孙子的回忆也不都是美好的。10多年过去了,高绪琴想起自己的大孙子还是“心疼”,大孙子不喜欢念书,上学时总偷偷跑出去玩。一次,大孙子放学没回来,老人找了整整一个晚上。
为了子女每个月少出一点生活费,这个老人想尽了一切办法。她的店铺原本不朝向学府路,趁着天黑,她跟人连夜把门打出来,就为了“能让生意好一点”。
她刚来时,店铺的年租金只要一两千元,镇上一栋房子不过四五万元,高绪琴那时甚至动过念头,努把力也许能把店铺买下来。14年过去,毛坦厂的房价飙升了10倍不止,她的肩膀塌了、手变形了、腿脚肿了,两只手再不能伸直了,衰老的她依旧没能赶上小镇发展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