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中逆行的父亲
凌晨5点,勘探三号进入早餐时间。
一小时后,中控值班员李伟接班上岗。他上班首件事即是查看办公室内的水平仪,确认其中的汞珠位于正中的圆心,这代表平台大体处于水平状态。
半潜式的设计,决定了勘探三号会随海浪轻微晃动。身处其上,肉眼虽毫无察觉,身体却能明显感知,仿佛时刻置身轻微地震中,身体也随之不断调节重心。
中控室隔壁是报务室。作为对外沟通的信息中枢,报务员张文顺在那里掌管着组合电台、卫星电话和气象传真。海事部门的通告、直升机航班和千里之外的台风预警,他都能及时获悉。
苍茫南海,气象波云诡谲。
张文顺记得,有一场原本预报不足9级的台风,在靠近平台时突然升级为超强台风。风力虽达人员撤离平台的条件,但为时已晚。他透过舷窗见巨浪如山,平台随风浪剧烈升沉,抖落了桌上的电话。中控水平仪里的汞珠已撞至仪盘边缘,这意味着平台倾斜超过7°。平台上上百工人一度命悬一线,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在勘探三号工作了17年,这样的台风,张文顺遇上过两次。
在另一场陡然升级的台风中,平台须立即与海底的钻井设备脱钩,否则就有倾覆之险。为应对台风,支持设备运转的管路已被提前固定在井架上。要让设备脱钩,须先松绑管路。
紧急关头,当时还是钻井工人的王彬顶风爬上了井架十几米高处。狂风吹得安全帽带勒住了脖子,他稍松带子,帽子和护目镜就被吹飞了。他抓着井架缓缓挪动,雨滴如碎石般打在脸上。他强忍疼痛,锯开了绑扎管路的麻绳。
失去了束缚,粗如碗口的管路、线缆借风势瞬间向王彬砸来,他闪身躲过。平台也终得安全。
彼时,王彬的儿子已经三岁。家人一直以为,这位父亲已先于台风撤回了陆地。
无声的后勤保障
上午9点,后勤人员迎来了工作高峰。
共12名后勤人员——7名厨师、4名保洁和1名管事,每天两班24小时工作,为平台上全员130人提供餐食、洗衣等服务,以保障工人们全身心投入工作。
从空中俯瞰,勘探三号如一只浮于海上的钢铁巨龟。巨龟颔部,有一形如白色积木的建筑,便是所有人员就寝和办公的生活区。
自投入使用以来,勘探三号经过多轮改造,已难辨最初模样。现用生活区也系数年前加装而成。
置身其中,仿佛身处一座五层宾馆。一至四楼住宿,五楼用于办公。寝室分单、双人间两种,均设有电视、桌椅、柜子、床铺、卫生间、中央空调和24小时热水,部分房间还配有小型冰箱。
此时,保洁员何润华、游伟艺正在清扫生活区。除清扫每个房间,他们还要将工人随时换下的工服洗净、烘干、叠好并送回,以便让工人随时有衣可换。工人们只需随时将换下的工服脱在更衣室或寝室门外即可。
临近午间,气温持续走高,换工服的人多了起来。何润华和游伟艺往往刚将一堆衣服送到生活区一层的洗衣房清洗,等回到楼上,一些寝室外又堆起了脏衣服。
保洁员有时半天要洗上百套衣服。洗衣房内,3台大型全自动洗衣机和3台烘干机常24小时运转。因使用太过频繁,以致每月都要发生几起故障。
保洁员忙碌的时候,厨师长莫泽崧正带领3位厨师加紧准备自助午餐。距午餐开饭已不足2小时,他们要备好各种荤素炒菜、汤和水果。主食则有米饭、面条和稀饭。
餐厅在每天2点、5点、11点、17点和23点共提供五顿餐食,以确保不同班次的工人总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从餐前确定菜品到餐后刷洗,后勤人员每餐要忙四五个小时。
钻井平台上所有食材和用水全靠航运补给。做饭加饮用,平均每天要消耗约十六桶纯净水。每隔一周左右,就有拖轮载着食材和纯净水前来补给。等食材被吊上平台,后勤人员再将其转运至平台上的冷库保鲜。
这些很多工人都叫不上名字的后勤人员,默默保障着钻井平台的运转。
单调的业余生活
时近正午,夜班钻井工人和水手们下班了。
换身衣,洗把脸,再直奔餐厅饱餐一顿后,这群80后、90后为主的工人们通常不会立即入睡。钻井平台上没有手机信号,电脑网络也仅限办公。没了互联网,串门文化在这里延续。
泵工孙飞的宿舍时常热闹。这个小伙子常会拿出花生、瓜子散给大家,两三工友凑一起说笑。钻工刘云艳喜欢聊天时一手嗑瓜子一手转动一对油亮的文玩核桃。在钻井平台上,这是难得一见的个人爱好。
他们聊天时,寝室那台32英寸液晶电视正在播报午间新闻。央视新闻、中文国际等几个频道,几乎是工人了解外部的唯一渠道。
也有人喜欢清静,宅在寝室用手机看电影、小说或玩游戏。还有人会从平台图书室借阅图书。井架工薛震喜欢躺在被窝看网络小说。看不了多会儿,困意就会袭来。等手机猛地落下打在脸上,他才在朦胧之际把手机一扔,扭头就睡。
此刻,工友们大多也在满身疲倦中睡去。等一睁眼,又将面对长达12小时的工作。
每隔28天,平台会进行一拨人员轮换。每期近一个月的轮值中,工人们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生活如钟表般规律而枯燥。每天一两小时的聊天,看电视、读小说或玩单机游戏,是他们唯一的消遣。
“也很难有更丰富的业余生活。”在勘探三号工程师金凤明看来,工人们每天经过高强度、长时间的劳动后,下班往往也只想睡觉。
日影西斜,办公室人员也陆续下班。
晚饭后,报务员张文顺和平台医生王广超喜欢绕着直升机甲板走上十来圈。也有人夜里下到生活区的健身房,借跑步机和哑铃运动出出汗,以弥补在平台上班活动量的不足。或是泡一壶茶,几个人凑一起谈天说地。
这就是钻井平台上所有的业余生活。
妻子的诘问
晚8点,天色暗了下来。
海平线逐渐消失在夜幕中,取而代之的是远方船舶的点点灯光,让人产生陆地近在眼前的错觉。在夜色的掩护下,那些因白天繁忙而暂被遗忘的心事正逐渐释放。
每隔十来天,水手长王仲虎会用卫星电话和家人报个平安。失去手机信号后,平台会提供一部卫星电话供工人与亲友联络。很多人会提前将号码广而告之,以便不时之需。
但他们又无一例外地怕接到来电。
“十有八九都是急事,一时半会儿又回不去,只能干着急。”勘探三号海事师朱先振说。
和他对班的边瑞峰就有这样的经历。年初,边瑞峰提前安排好了工作,准备赶在妻子预产期前回家。不想接到来电,妻子即将早产。
钻井平台实行定员制,每位员工在离开平台前,须有对班人员顶上。边瑞峰紧急联系正在山东枣庄休假的朱先振提前到岗。疫情期间,俩人一来一回均要隔离两周。等他见到儿子,已是一个多月后。
在接替边瑞峰时,朱先振的儿子还要人扶着才能站稳。等回家时,孩子已能满地走着找玩具了。这位面部晒得黝黑,因安全帽带的遮挡脸颊印着“V”型白迹的90后,已想不起儿子学会说话的时间。只记得第一次听儿子叫“爸爸”,是在妻子拍摄的视频里。他习惯把一段段记录着儿子成长的视频存在手机里,乐此不疲地在每晚睡前翻看。
亿万职工的网上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