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场上回来,大家说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是‘最可爱的人’,请你们一定一定要帮我把这句话写在报纸上。”这句话贯穿对陈龙岗的采访过程,反反复复出现十二遍。
台州椒江,94岁的陈龙岗定居在一江山岛战役的烈士陵园旁。他前几年还偶尔上山,去看看曾经的战友。陈龙岗有女儿和老伴的照顾,虽然走路需要人搀扶,视力也不大好了,但讲话依旧有条理。
陈龙岗
曾经的战争记忆,在他的讲述中,鲜活,也残酷。
初次参加游击队时,陈龙岗不满18岁。打了无数次仗,折了半条腿,身上至今还留着弹片,落得一身伤,但提起那场异国他乡的战争,陈龙岗仍热血沸腾。说到激动之处,眼眶里攒泪。
陈龙岗提到很多名字,战友、连长、排长、指导员……在他断断续续的回忆中,这些名字共同组成了一个光荣的称号:中国人民志愿军。
步入耄耋之年,陈龙岗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在朝鲜的那3年。
党,给了我名字
“我2岁丧母,14岁丧父。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和哥哥相依为命。”
那个时候,在安徽的一个小县城里,陈龙岗还不叫陈龙岗,他和哥哥都是地主家的帮佣,每天干的活就是放牛、割草、烧饭,地主会给他们留一口饭,但他们只有一个代号,从未拥有过名字。
15岁左右,陈龙岗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变了。山上有了土匪、日军,他们的生活不再平静。房子,牛,粮食……日军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陈龙岗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游说村民的领头人姓高。陈龙岗在人群中,听着游击队高队长激情昂扬的演讲:“你们难道不想站起来反抗吗?”
虽然那时他虚岁才18岁,但身体强壮,他的毛遂自荐很快获得准许。
高队长问他有名字吗,陈龙岗摇头。
“那我现在给你取一个吧,你哥哥姓陈,你就叫陈龙岗吧。”高队长说。
“我没有名字,党给了我名字,我就跟着党干!”陈龙岗记了一辈子。
陈龙岗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伪装成“良民”,给日军一个碉堡的驻兵送鸡肉、青菜和豆腐。他的手推车里没有枪,一进门就夺下了看守兵的枪,在外面埋伏的游击队趁机冲进了碉堡……
从新四军,到志愿军
在游击队的四五年,陈龙岗因为胆子大,当上了大队长。随后,他加入新四军,第一次穿上军装,参与正式的战役中。
解放的那一天,陈龙岗提着的一口气开始松了下来。他想,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没想到,还没成家的他再次接到了任务,要去朝鲜打仗。来不及多想,陈龙岗就再次简单收拾行囊,踏上他从未踏足过的东北土地。
军队条件有限,每个人只有一件单薄的棉衣。他们在深夜渡江,整个部队静悄悄的,只有江水的哗哗声——鸭绿江的水冰凉,寒冷刺骨。
当时,陈龙岗在志愿军20军60师178团,是高射机枪排的排副。在战场上,敌人的惯用手法是先飞机轰炸,再总攻。面对低空飞行的飞机投下来的炸弹,我方往往只能趴在战壕里躲避。陈龙岗说:“我们的军备力量和敌方悬殊。但并不意味着,没有机会打掉飞机。”
他深深记得,敌人的战斗机划过头顶的声音和铺天盖地的炮弹。敌人的火力压制,让他抬不起头来。他把身体伏得很低,枪就在他的身边,瞄准那架飞机,开火!
他打中了飞机的机翼。
3年里,陈龙岗和战友配合打掉了3架敌机,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战绩。付出的代价也很大——陈龙岗的右腿大腿后侧,在一次进攻中被子弹贯穿。在医疗条件极为艰难的情况下,陈龙岗来不及取掉所有的弹片,只做了简单的包扎,但他说:“我们轻伤不下火线。”因为这个伤,陈龙岗左腿粗右腿细,后半生需要拄拐行走。
那个茶缸,他视若珍宝
听了3年的炮弹声,陈龙岗的耳朵不大好了。因为常年和机枪炮弹打交道,陈龙岗的10个手指甲全部脱落,如今的指甲都是后面重新长出来的。陈龙岗说:“这场仗打到后来,没有人考虑更多了,就想留在朝鲜,把敌人打跑为止。无论如何,都不能输掉这一口气。”
那时的志愿军条件有多苦?陈龙岗不愿过多提及。综合老兵们的回忆录,志愿军不能生火取暖做饭,在寒冷冬天里把炒面就着雪咽下去——因为一旦生火就会暴露目标;无论冬夏,他们都穿着同一件衣服……就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挨过3年。
1953年8月,陈龙岗接到撤离指令,离开朝鲜。陈龙岗的遗书揣在贴身衣服口袋里,很幸运没有被用到。他回到了祖国,但他的战争生涯还没有结束。回来休整没多久,他就奔赴一江山岛,那是他作为战士参加的最后一场战役。
退伍转业后,陈龙岗主动申请要到工厂里去。因为老家被水淹过,很多荣誉证书都遗失了,这让他妻子心疼不已。但幸运的是,他作为志愿军的礼物还在,那是一个茶缸,上面印着“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是最可爱的人”,他视若珍宝。
“现在,我有这么好的生活,都要感谢党。”陈龙岗嘴里念着,用最朴素的话反复表达同样一个观点,“我更不能辜负党的信任,有现在的生活要知道感恩……”
深吸口气,陈龙岗的眼眶又红了。(刘俏言 张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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