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利群(左一)正在教授学员人工纸浆修复法。本报记者 郑海鸥摄
未修复的纳格拉洞藏经。本报记者 郑海鸥摄
处于修复过程中的纳格拉洞藏经。本报记者 郑海鸥摄
7月13日,是云南省古籍保护中心举行的第五次藏文古籍修复技术培训的最后一天,41名来自5个省区市的学员和往常一样准时来到教室。面对破损古籍,学员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大家不时向导师“杨老师”发问具体方法技巧,杨老师耐心细致,手把手演示,时间在手指间流走,不少破损古籍逐渐“重见天日”。
这位杨老师,就是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云南传习所导师、云南省古籍修复专家杨利群,他已从事汉文文献修复、古书画装裱40余年。他衣着朴素,外表无华,对手下要修复的古籍却很在意、很严苛、很细致。如今他虽已退休,但每天仍准时出现在图书馆,修复、教学、研究,一工作就是一整天。2014年,他在全国开创性地提出对藏文古籍文献修复的探索,到目前为止,已经修复了“纳格拉洞藏经”1800余叶(包括残叶),使这批在纳格拉洞发掘的藏文古籍重获新生。
杨利群生长在一个古籍修复世家。“我十几岁就跟随父亲装裱字画、学习古字画修复。1979年进入图书馆古籍部,一直工作到现在。一辈子也就会做这么一件事。”杨利群戏称自己就是个“面糊匠”,不过谁都知道,这个“面糊匠”对中国古籍修复的重要性。
完善方案,破解难题
2010年,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图书馆民间古籍考察组从一名采药人口中得知,距离香格里拉县100多公里的一个洞穴内有一些藏文经书。考察组迅速行动,历经艰辛发掘出藏文经书12种、2009叶,入藏迪庆州图书馆,后将其称为“纳格拉洞藏经”。
“我们得知迪庆州图书馆发掘出这批藏经后,马上前往。当时藏经被装在纸箱里,堆放在库房,打开纸箱,藏经大多破烂不堪,要么完全粘连在一起如同砖石,要么就残破不堪,大部分都有火烧的痕迹,和泥土杂糅在一起。状况堪忧,急需抢救性修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云南省图书馆馆长王水乔慨叹,“还好我们赶到了。”
“然而,当时全国还没有类似藏文古籍修复的先例,都认为‘条件不成熟,先放一放’。”杨利群说。
杨利群彻夜难眠,反复思考修复方案。他找到专家和领导,说:“藏文古籍和汉文古籍一样有不少相通之处,我摸索摸索,肯定能修,我有这个自信。”
反复商讨过后,他和专家们共同商讨出了一个初步方案,确立了按照原貌、不作装帧、整旧如旧、最小干预等原则,并确保所有的修复材料都可去除、过程可逆。
杨利群便信心满满却也小心翼翼地探索起修复的具体事宜来,“古籍修复的具体情况复杂,一定不能被经验所惑,走入误区。要大胆尝试,小心处理。”
修复还没开始,棘手的问题就出现了,纳格拉洞藏经修复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补纸。杨利群对记者说,“目前来看,民族古籍修复难度最大的当数藏文古籍,传统用于抄写经文的藏纸多加入天然植物原料,韧性强、防虫蛀,可这一传统造纸技艺如今已很少流传使用。”
云南省图书馆古籍保护中心开始了漫长的寻纸路。他们遍访贵州丹寨、安徽潜山、福建姑田、西藏尼木等地调查造纸情况,“考察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与纳格拉洞藏经类似的古藏纸。”
来来回回,经过对比研究,杨利群设想“将在安徽定制的颜色接近的构皮纸作为基本用纸,再将狼毒草根部捣碎,提取原液加入补书所用的纸浆中,是否可行?”反复试验之后,这套创新性修复方案被证明是可行的。
“纳格拉洞藏经多数是双面书写,这与传统的汉文古籍不一样,在修补的时候需要兼顾正反面,这也是修复过程中面临的一大难题。”实践中,杨利群将难题一个个破解,修复效果良好。
修补古籍,守护文明
古籍修复考验手上功力,更考验心力。对板结成“砖块”的古籍,修复的第一步是浇洗。用开水浇在书砖上,使其软化,然后将古籍用毛巾包裹,在盆内浸泡。浸泡24小时以上后,才能用镊子一层一层小心揭开书叶,不能揭开的,还需要进一步浸泡。此后就按照古籍的破损程度选择修复方法。
培训班上,杨利群传授了他独创的人工纸浆补书法:将混合纸浆均匀地浇于书叶的缺损处,不断用镊子调整纸浆的厚度、匀度,然后进行按压、晾晒。学员们三五人一组,耐心细致地操作。
杨利群说,人工纸浆补书其实已经超过了修复本身,而是把造纸的后半程“抄纸”用到了修复上,“从而让补纸和原纸充分结合,让古籍更为强韧,确保修复质量”。
当前,科学技术高速发展,纸张的断代、酸碱度的分析、颜料和色彩的识别,都比手工来得简便甚至准确。“对比来讲,手工修复土、笨,得一点点摸索”,不过杨利群也体会到,不管科技如何先进,手工修复的许多细节是无法替代的,“比如人工纸浆法,依靠机器是万万不行的。当然,我也设想以后能够将先进的现代技术和古老的手工技艺相结合,干到老、学到老,共同让修复更完美。”
“古籍修复不单单是把一叶叶古籍补好了、修好了,更在于一段历史、一段文明的守护,所以我任何时候都不敢懈怠。”杨利群不善言辞,不过说起一辈子从事的事业,便有说不完的话。
据专家对“纳格拉洞藏经”内容进行辨识整理初步认定,这批深藏洞中的藏经主要涉及《丹珠尔》大藏经、民间僧人法事记录等,为深入研究云南藏文化奠定了基础。
谈到理想,杨利群不假思索,“当然是继续传承这门老手艺,尽可能多地培养修复人才,一直到自己干不动了、教不动了为止,让他们挑起大梁、独当一面,成为专家,共同修复更多珍贵古籍。要是再不加把劲、努把力,等到古籍都‘废了’‘拿不起来了’,民族文化流失了,那就遗憾大了。”
传承技艺,复活遗产
云南是我国少数民族古籍大省,各类古籍存量逾百万册。长期以来,大批古籍分藏于各地图书馆、博物馆、寺庙,有些长期散落民间,饱经岁月侵蚀,亟待抢救性修复。为破解古籍修复人才稀缺困境,2012年开始,云南省古籍保护中心实施了古籍修复志愿服务项目,广泛吸纳高校、基层图书馆等机构古籍修复人才。“年龄最小的20多岁,最大的比我退休还早。这说明古籍修复是有吸引力的,对此我很欣慰。”杨利群说。
培训启动以来,分期、分批组织古籍修复志愿者深入各地开展少数民族古籍调研,同时采取面对面教授、手把手辅导、集中培训、师带徒跟班培训等方式,组织志愿者研究并开展彝、藏民族古籍修复工作。杨利群32岁的女儿杨璐源也加入到传承中,杨璐源说,“我很喜欢,也很自豪。”
来自内蒙古图书馆的学员李磊说,“在古籍修复过程中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安静又充实,历史在自己手中复活,神奇又有成就感。”李磊今年34岁,他表示已经爱上了这门手上技艺,“就想一辈子能够从事下去”。看着这些学生,杨利群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而他们,显然已经构成了中国少数民族古籍修复的希望。
杨利群不仅把功夫花在古籍修复和人才培养上,还以为,古籍修复的社会普及同样重要。在今年6月份举行的第五届中国—南亚博览会上,云南省图书馆举办了“古籍修复技艺现场观摩体验”活动,杨利群手把手与公众互动,让参观者“零距离”接触修旧如旧的古籍修复技艺,与文物隔空对话。
王水乔说,“古籍保护需要公众共同关注、共同参与,汇聚起全社会的力量,将极大地推动我们的工作,也是优秀传统文化传承的重要方面”。
在杨利群的培养下,云南省已经有30多名可以独立开展工作的古籍修复师,这为接下来的东巴经、傣文古籍、贝叶经等珍贵古籍修复奠定了坚实基础,王水乔说,“我们希望通过努力,让少数民族古籍修复这一古老技艺和少数民族古籍这一珍贵遗产,都得到传承和光大。”(本报记者 郑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