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

　　文人们对季节的过敏，大约永远都不会得到治愈。

　　一年四季，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无论是在生机雪藏的北国，还是在虽然绿色依旧但已然长势迟缓的南方，被厚实衣装包裹的人们，都倚着冬日的阳光，在围炉叙茶，或手持残卷之时，眺望下一个春天的痕迹。到了春天，五彩缤纷的百花掩目，嫩绿芽叶飘香，善感的人群立时又一次兴奋，东拉西扯地不停放歌颂赞万物复苏的轨迹。夏天是炽烈的，迅速叠加的积温在风雨调和下，催促着植物及其果实的生长，这也让人忍不住激情外泄，就连汗流浃背也是酣畅淋漓的，极致的，甚至不惜“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很有意思的是，在情绪、话语通常趋于一致的三个季度之外，秋季的言辞喧哗，却没有跟随时节相对恒久的色彩——北方秋天的色彩变化几乎都是红、黄的世界。

　　当天高地远，北风摇撼树木、翻动草叶的秋日来临，有人看见的是叶落殆尽的枯藤，是粗糙表皮一览无遗的老树，心念着南飞的昏鸦，走天涯断肠，宅屋里泪下。另外一些人，多半会不用邀约就聚众在夕阳的余晖下，牵着手在金色麦浪的巨幅背景中歌舞，唱罢再安闲地坐在田边、村头，惬意地编制未来的童话。当然，有人更钟情于在秋色里沉醉，放下所有的包袱，和放飞的心绪一道，去追逐覆盖层林山峦的晚霞……

　　应该不是秋天的色彩更容易带给人繁复的情绪。春季繁花似锦，颜色更是多姿多彩，但人们总是单向地流露着喜悦的情绪，想来大约是由于春天总是充满生机。而秋天，虽然被夏日里绿色麻木后，再见到火一般的红霞染树、金子一样泛黄的陆地海洋，内心里的涟漪也会如冬日之后的春天那样起伏荡漾，但在收获满仓的傍晚，或者是欢歌曼舞之后，伴随秋风酣睡一夜的早上，那些在流动空气中飕飕作响的哆嗦枯枝，那些飘落满地的残叶，会让人们体验到生命逝去的味道。这，会是心灵中的不同情愫，投射到类同景色的缘由吗？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死了，也许会结出许多子粒来。

　　这是真正的生命轨道。人也在不同的时限区间里，演绎着相同的步履。季节也是如此，反转有恒，但却因为人情的世故无常，在年年岁岁花相似的维度里，不仅在阳光、风雨磨蚀的毛发、肤色中，也在心灵历练的时序里，袒露出岁岁年年人不同的真实相貌。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作为大自然里一种“没救”的物种，人作为个体，行走在不同的岔路上时，几乎毫无例外地会因色彩落泪，见飞鸟惊心，又或是超越自身肉体承受极限地在花地瘫软横躺，在丛林醉卧着让意识离开躯体。

　　些个现实的样板反复重现着，结果是让一些哲学家开始真诚地相信，人的激情四射、冲动不羁才是决定行为，甚至是改变世界的主要动力。

　　不过，理性主义群体不同意这种观点，他们更相信，需要理性，也只有理性才能引领着人，共同携手，突破时间旅程中大自然的沟沟坎坎，抚平矛盾、甚至荒诞的心灵痕迹。

　　有点离题了。再回过身来说季节的过敏。关于秋季的欣然和感伤其实也是偏向的说词，春天里落花前的伤感，盛夏中风雨里的颤抖，在漫天飘雪中的寒冬兴奋赤裸，并不罕见……

　　一些时候，我会奇怪人们怎么会沉迷于自然风物的感性想象，诸如寓情于景的胡思乱想，借景抒怀的奇谈怪论之类情绪化的感悟，或者是传统的绵延，一代又一代复制下来，看不到止境。

　　话说回来了，感悟也是不错的，至少它能展现出个性化的风格，甚至是个性（独立）的精神世界，想到这里，不禁就冒出了一个季节里的问题：

　　2020年的秋天过去了，您在这个色彩一如往昔的时光里，心情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