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郭红松
【中国故事】
成兰铁路从成都平原向西攀升的第一道难关就是穿越龙门山的跃龙门隧道,地处“5·12”汶川大地震核心区域龙门山大断层多条断裂带和破碎带,施工风险极大、施工难度极高,是被业界公认的中国最难、世界罕见的铁路工程,是全线重点控制性工程和中国铁路总公司确定的一级高风险隧道。
2017年,我的一位好友计划去拍摄成兰铁路纪录片,邀我一同前往,当我了解到这片土地、这段铁路背后的故事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这条重返当年地震核心区域的路。到达绵阳安县淮水镇,四川盆地的边界就戛然而止。黝黑绵延的龙门山脉如同万仞高墙,把天府之国围护怀中,又如一把深深砍入大地的九环大刀,把成都平原与青藏高原裁为两截。“5·12”汶川地震过后,龙门山被人们所熟知,世人闻之色变、避之不及。然而,我们此行就是要到龙门山,而且要进入龙门山凶险莫测的山体,因为,成兰铁路正在龙门山断裂带中掘进!
九寨沟“8·8”地震后第10日,人们还沉浸在叠溪泥石流的震惊和悲恸中时,我们一早就从成都向西进发。谁也不知道余震会不会来、何时又来,天气预报说还有暴雨,会不会又遇上泥石流呢?车过淮水进山,陡峭的大山扑面而来,不时还能在半山腰看到“5·12”强震山体垮塌的痕迹。经过一个隧洞,同行说此地叫老虎嘴,公路之前在山腰,当年山石倾泻下来,埋了十多辆车几十个人,原来“老虎嘴”要吃人啊!一车人都沉默不语。车子继续在弯曲狭窄的山脚前行,河沟里污浊的洪水声音越来越大,路边不时出现一堆堆顺坡溜下的黑色沙石……直到抵达驻在安县高川乡场上的中铁十九局成兰铁路工程指挥部,大家才稍稍轻松下来。接下来几天还会遇到什么呢?
工地上的结婚仪式
项目指挥部党工委书记韩金友带我们见到等我们的中铁十九局集团公司工程部副部长兼成兰铁路项目总工程师王俊涛,这位曾获得过“茅以升铁道工程师奖”的工程师1971年出生,儒雅内敛、不苟言笑,他从辽宁考入西南交大,毕业后一直从事隧道工程建设。王总工向我们介绍了跃龙门口隧道的总体建设情况,他没有过分渲染施工难度和已取得的成绩,只是让我们多了解一下年轻人刘国强。8月12日在会议室举行的“刘国强劳模创新工作室揭牌仪式”的会标鲜红醒目,展板上也介绍了工作室的基本情况,我们细看,竟大吃一惊。
原来,集团公司鉴于成兰铁路5标施工难度大、隧道风险高等因素,为了快速解决施工中的难题,确保工程安全有序进展,成立了基层一线工作室,这一个强力推进技术研发创新、引领生产管理创新创效、培养技术骨干和科技创新人才的一个优秀载体和创新平台,兼有企业智囊团,岗位创新源,项目攻关队,团队方向标的功能。然而,工作室带头人刘国强竟然是1985出生的“80”后,曾荣获公司“十大科技杰出人才”等荣誉,工作室目前有14名成员,平均年龄才35岁。如此年轻的科技创新团队,在王俊涛总工程师和项目总经理周宝春的带领下,致力于活动性断裂带、滑坡、崩塌、错落、岩堆、泥石流、危岩落石、高地应力、断层破碎带、采空区、岩溶、顺层、瓦斯、砂土液化、放射性、高低温热害等复杂不良隧道施工技术方面的技术创新,攻克了一大批隧道工程施工技术难题。
刘国强在哪里?我们想见他。王总工却说,刘国强和工程部几个到了工地现场。此时天色已晚,成都平原的酷热在这里已烟消云散,高川河的水声哗哗,让这个“5·12”汶川地震中曾有343名生命消失的小镇显得格外宁静。
2017年8月19日,暴雨。中午时分,刘国强一行从龙门山下来回到指挥部,因为隧道出现大变形,现场勘查处置后,需要传输数据进一步分析处理。一行人穿着沾满泥水的长筒靴、捏着安全帽进了办公室,同行说那个胖胖的小伙子就是刘国强。直到晚上十点过,刘国强忙完了手上的事,我们才在隔壁办公室交流。这个来自山西交城县农村的小伙子给我们讲起他在农村上小学、黑龙江上大学和“北漂”的经历时说,多年的艰苦生活,但让他深深懂得了“机会过了,只要努力还会有”的道理。2012年,地下采矿工程专业毕业的刘国强从云贵高铁技术员开始了自己的铁路建设生涯。2012年底,刘国强到了成兰铁路工地,他在这里遇到了总工王俊涛。王总工有个习惯,在处理工程技术难题时,会让大家各自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共同讨论。在这个过程中,王总工发现刘国强专业知识扎实,善于学习总结而且有独立的思路,便留意起这个小伙子,经常带他参加项目评审会、工作交流会,刘国强在王俊涛的教导下迅速成长。2015年,在王俊涛的带领下,刘国强和工程部同事共同技术攻关的“跃龙门突水处理技术”获得铁道部“工法奖”。随后,跃龙门隧道正线交差口6个掌子面施工方案由刘国强独立设计,得到王俊涛的肯定。随着隧道一榀一榀向前推进,地质难题一个一个出现,在这个世界隧道建设的盲区,王俊涛带领刘国强工作室成员一道“摸着石头过河”,发现一个技术难题,就全力克服一个技术难题,然后迎接下一个不可预知的技术难题。对于龙门山这个地质条件极为复杂的“技术宝库”,王俊涛一班人在全国首创了“动态设计”工作法,针对隧道人谈虎色变的“烂豆腐”上建铁路的实际困难,采取边探测、边设计、边施工的方式,稳步推进,确保在世界最恶劣的地质条件下建好一流的铁路隧道。几年下来,他们承担的《深长隧道重大突涌水灾害预警与风险控制关键技术》《山区高烈度地震区高耸岩体崩塌机理与滚石冲击危害》等课题先后获省级科技进步一等奖和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先后有6篇论文获省部级“工法奖”“论文奖”,2项技术获国家发明专利,18项技术获实用新型专利……
刘国强说:“师傅王总至今干过几个大工程,一个工程一干就是8年,人生有几个8年呢?但是我们一个8年干的事就要管几百上千年,不认真行吗?!”2014年4月8日,刘国强与绵阳姑娘沈莉在成兰铁路工地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2017年6月27日,他们的儿子成成出生了。刘国强与沈莉希望再要一个女儿,就叫兰兰,等成兰铁路建成通车的时候,他们要让成成、兰兰坐火车经过跃龙门隧道去远方……
一个都不能少
“成兰铁路的重点在5标,5标的重点在3斜,3斜的重点在平导!”8月20日,我们在跃龙门隧道3号斜井洞口见到了来自辽阳的工区长王德强,他对地下的情况了如指掌,“3斜从洞口下去垂直距离200米,斜井2公里,到主线深度又分了6个掌子面,左线、右线之间又有平行导洞贯通,相当于三条隧道在同时施工。今天地下有8个掌子面在施工,每个面有70多人轮流施工,每个掌子面都要经过打钻、爆破、出渣、一衬、喷铆、二衬、亮化、收尾等工序,每天从洞口进出的人数至少600人次,在保证施工质量的同时,必须确保进洞多少人,出洞多少人,一个都不能少!”
从2012年成兰铁路动工以来,没有发生一起安全事故,包括“2013.7.9”安县特大暴雨洪灾。2013年7月8日,安县普降特大暴雨,秀茶路、墩绣路中断,高川乡、千佛镇电力、通讯全部中断,高川乡、千佛镇成为孤岛。当时王德强在高川乡境内的二工区组织2号横洞施工,9日上午高川乡宝藏村发生大面积滑坡,工人们眼看着一个居民点瞬间就被滑坡体吞没,都吓呆了。滑坡体顿时堵塞了河道,洪水倒灌,水位很快就淹到工地拌和站的三层,巨大的油罐漂浮在堰塞湖四处窜,这时水位仍在上涨。咋办?军人出身的王德强当机立断,安排各施工班组迅速准备好应急物品,组织工区全体人员和附近村民100余人火速转移。上午9时左右,他们在当地村民的指引下,在陡峭的大山中边砍树开路、边手脚并用爬上山顶。到了山顶,清点完人数,用接通的卫星电话报告灾情和人员情况,一个人都不少!上山后已经是下午,山下道路情况不清,是继续翻山还是下山绕过滑坡地段突围,意见不一。王德强权衡利弊,决定就地搭棚生火取暖,等次日看情况再下山。当晚,100多位工人和民工分成几堆,在山顶寒冷饥饿恐惧中坐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一早,雨势减小,王德强便组织大家原路下山,到了营区,发现还有一些机械,便发动挖掘机让工人们站在挖斗里,一批一批把工人转移到河谷对岸。10日晚,全部人马才安全转移到宝藏村村委会,在村委会避了一夜雨后,11日才胜利到达茶坪镇。事后,工人们才知道,洪水灾情引起了外界的高度关注,央视新闻报道后,王德强等工人们的亲属看到消息后又联系不上人,全家都哭成一团。这次洪灾让二工区和已经掘进100多米的2号横洞彻底报废。
这次洪灾,还给二工区技术员和民工们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创伤,2013年9月22日,工程换地开掘3斜的时候,整个二工区原班人马只留下王德强、刘国强和王思教3人。洪灾过后,王德强又始重新组织力量,全力投入3斜的建设。2014年,中铁十九局集团公司成立了第一个“劳模(先进职工)创新工作室”——“王德强架子队”。三年多来,王德强带领架子队全体人员扎根一线,把工程设计施工图纸变为实物,把一串串数字变成小山一样的渣场、宽敞的隧道、坚实的地基!如果要说工程部是战地指挥所,那么架子队就是一线冲锋队。这期间,他们遇到了突水、掉块、变形、突泥、毒害气体等重重困难,但都通过技术人员和民工们的智慧勤劳一一化解。当3斜掘进1000多米时,出现了强大的出水点,每天有3000多方出水。咋办?他们在斜面坑道内建了4级水池,一级一级抽,有时抽水不及,涌水淹没了掌子面,工人们便潜到5米多深的水底捞水泵,排危抢险。
由于龙门山恶劣的地质条件,跃龙门隧道施工进度非常缓慢。平时掘进速度每月可达100米至200米,然而在这里,有时一月只能掘进10米至20米。5年来,王德强架子队在跃龙门隧道虽然只掘进了5公里,但是,这5公里,是向世界屋脊攀登的5公里,是向大自然最凶险的阵地进军的5公里!成兰铁路建设者们都知道,只要跃龙门隧道胜利贯通,成兰铁路就算胜利贯通了!
我们同王德强通过3斜进入跃龙门隧道,宽敞的左线、右线与平导洞纵横交错,洞内抽风机和大型机械轰鸣,工人们戴着橘红的头盔平静地坚守在各自岗位,谁知道这是地下200米?谁知道这是我国最险恶的一段断裂带?与庞大的地层相比,人的确如蝼蚁,但是,人间奇迹就如此创造了出来!
到工地来过暑假
几天来,我们采访了不少轮班的职工,也遇到了不少暑假到工地看望父母的孩子。孩子们在室外奔跑笑闹,父母们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埋头忙碌。虽然是零时搭建的工棚,但是窗台上栽在茶杯里的植物长势良好,工棚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笼,里面养着一个小孩从辽阳带来的海狸鼠。
在指挥部,遇到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在与同伴玩闹,我们主动找她闲聊,她在我的采访本上写下:周桐伊。周桐伊今年10岁,在鞍山由奶奶照看上四年级,每年暑假她要到四川父母的工地玩。我们问她你父亲是谁呢?周宝春。周宝春?!这几天一直想找周总交流一下,因为相关领导要下来视察,还有工地上的事,我们连面都没有见着。周桐伊说她每次过来时爷爷奶奶只需把她送上飞机就行了,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
2017年8月20日上午,我们去工地经过中心化验室,便绕道过去。两排板房,左边板房里摆满了整齐的铁架子,上面放着一块块混凝土样品和地下钻探出的岩芯。想不到,威力巨大神秘莫测的龙门山在这里坦露出了它的真容,并且与降伏这条巨龙的“锁链”陈放在一起,材料室一排排的岩芯、砂石和混凝土,也在无声进行着对峙和较量。在左边的板房里,我们看一位年轻的技术员,于是主动与她攀谈。想不到,这位开朗的技术员居然是周桐伊的妈妈张莉。张莉1981年出生于辽宁辽阳,常州铁路机械学校毕业后进入中铁十九局集团公司下属公司,与周宝春是同事。2004年,张莉与周宝春结婚后,先后参加过洛湛铁路、武九铁路、玉蒙铁路、沪宁高铁、云贵铁路、吉图辉高铁建设。2007年女儿在云南出生后,她俩把爷爷奶奶接到工地上帮着带孩子,孩子1岁后才送回鞍山,每年只有公休假才能回家陪父母孩子一个月。周宝春从大学毕业后,也从技术员、架子队长、项目经理干起,直到分公司副总经理,他很少时间回家,照顾老人孩子的重担就落在张莉身上。2012年,成兰铁路中标后,朋友们听说张莉要到地震断裂带修铁路,都劝她不要往火坑里跳。张莉之前在电视上也看到过地震灾区的画面,心里也不踏实,到工地临行前,自己仿佛是要上前线。但是,一晃5年过去了,孩子已快上初中了,铁路进展也很顺利,说起在深山里的生活,张莉笑着说:“这五年,我们经过洪灾、遇到过大大小小的地震,还有不少技术上的难题,都咬着牙挺过来了,的确挺不容易的。但是,想到成兰铁路的这条不一般的铁路,其实我们每天工作挺自豪的!”
抽大家的空闲,我们都与来自全国各地技术员、工人分别摆谈,面对即将竣工的成兰铁路,都充满着深深的依恋。
石喆,1994年出生,山西大同人,辽宁建筑学院毕业,在工程部工作,他说:“最困难的工程,最艰巨的任务,而是最年轻的团队在承担。经验同年龄相关,高新技术往往年轻人更胜一筹。不少90后还在电脑上打妖怪,我们却在做最高精尖的工作,想想自豪感还是满满。”石喆的妻子李丹丹1996年出生在辽宁,在计划部工作,2015年他俩在工地举行了结婚仪式,她一直乐呵呵的,感觉这5年最大的收获就是练就了好的心态,奉献他人、快乐自己。
刘果,1986年出生,陕西宝鸡人,西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在物资部工作,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小儿子才4个月大。他想给在老家的妻子说:“媳妇,你辛苦了!”
刘勇男,1987年出生,四川泸州人,重庆城市职业学院毕业,在物资部工作,他的妻子10月份就要生产了,他希望以后多陪陪孩子。
孙松,1985年出生,辽宁人,辽宁交通专科学校毕业,安全总监。他说:“5年来,我们没有发生一起安全责任事故。我们面临不少地质盲区,安全责任尤为重大,我们要努力一直保持下去!”
吴荣宝,1983年出生,辽宁朝阳人,辽宁交通高专毕业,3斜技术总工。妻子孙燕,1985年出生,四川人,孩子4岁,在朝阳老家。他说他们的父母都是铁道兵,铁道兵精神在他家代代相传!
粟田强,1963年出生,辽宁本溪人,农民,工程队副队长,他说:“我的儿子、女儿都大学毕业了,等干完这个我就回家了,准备带上老伴来转一转,看看大熊猫、九寨沟!”
娜娃次吉,1985年出生,西藏山南人,拌和站民工。她丈夫陈锡伦,1979年出生,四川大邑人,拌和站管理员。她的儿子陈尚煜10岁,在大邑上四年级,期末考试全班第8名。她说,等通车了,要带上全家人回家到拉萨!
…………
面对这些普通的铁路建设者,我只想平静地把他们一个一个这样直白的记录下来,其中的艰难困苦不需要再作渲染。成兰铁路,正是因为一个又一个这样平凡的奠基者年复一年默默付出,才一榀一榀向高原坚实挺进!成兰铁路,是四川汶川大地震后又一道美丽的笑颜。
今日长缨在手,跃上龙门缚苍龙。断裂带,将由一条钢铁脊梁把它稳固支撑;龙门山,将有一条惊世巨龙豪迈腾飞!
(作者:彭家河,系青年作家,现居四川)
时光如水,仿佛转眼间,那个举国悲痛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10年。当日历再次来到5月12日,有关汶川地震的人和事也再次进入了公众视野。
许多人爱茶,是因为茶香氤氲的岁月最平宁。对于许多专心爱茶的人而言,天价茶或许大富大贵,但真正的好茶,却是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