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激烈与结构性缺员并存——
中小学师资队伍建设的冷与热
光明日报记者 靳晓燕 光明日报通讯员 倪杉杉

　　崭新的生活即将开始。北京师范大学2020届毕业生如先古丽将回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地区莎车县从教。“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投身基础教育建设。”这是如先古丽心中的梦想。

　　近年来，考取教师资格证人数创新高，随着教师薪资待遇和社会认可度的逐步提升，越来越多的应届毕业大学生走上三尺讲台。尽管高校毕业生入职中小学校的人数越来越多，但一些中小学校，仍然存在结构性缺员。为什么出现冷热不均的现象？记者进行了调查。

　　思考一 可否破解冷热不均的现状

　　2020年，全国计划招聘40余万名中小学幼儿园教师。为促进师范毕业生从教就业，8月17日，国务院常务会议推进教育类硕士及以上学历毕业生、公费师范生免试认定教师资格。此前，教育部等多部门出台政策要求，各地及时调整教师招聘相关政策，实施教师资格“先上岗，再考证”阶段性措施，在今年12月31日前，没有教师资格证书的高校毕业生可以先上岗任教，在1年试用期内考取教师资格。

　　种种利好消息之下，今年中小学教师的职业吸引力怎样？在上海，“2020年长三角师资春季网络招聘专场”，开通线上招聘平台后5天，已收到应聘者简历74942份，随之而来的是有硕士研究生及以上学历的应聘者越来越多。在北京，有学校在招聘信息中就向博士及博士后出站人员递出了橄榄枝。

　　在京就读师范院校的菜菜（应采访者要求使用化名）回到家乡杭州参加了一次求职考试，她是应聘者中为数不多的本科生。“好多名校毕业生都想来当中学老师了。一点儿不夸张，我报考的这所学校一个岗位就有几十人报名。”菜菜说。

　　年初，杭州提出要率先实现教师平均工资收入高于公务员，对于经认定的“杭派”名校长、“教育家型”卓越校长，分别给予一次性40万元、100万元的奖励。

　　大城市教师岗竞争激烈，不免同时又让人心生忧虑。

　　“综合性大学和高水平大学毕业生入职中小学的热潮进一步揭示出了中小学在教育人才储备上的薄弱现象。”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周彬直言。

　　“中西部贫困地区的农村基础教育，仍然面临着许多困难。有的农村学校，留不住人。据统计，全国普通高中学校中，研究生的比例是9.8%，而OECD国家达到45.5%。”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顾明远指出。

　　不少高校鼓励毕业生把视线投向国家发展的航程，把汗水洒在艰苦创业的舞台。北京师范大学设立“四有”好老师启航计划，多措并举鼓励引导更多优秀毕业生到基础教育领域就业，尤其是到中西部和基层一线任教，在导向上突出就业地域的“基层”和从教学段的“基础”。

　　在4日举行的教育部新闻发布会上，相关负责人曾透露，每年约4.5万名公费师范生到乡村任教。据悉，教师工资收入目前在全国19大行业中排名第7位。

　　“在我国，目前能够吸引名校毕业生的，还只是个别发达地区的优质中学，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会对整个教育生态产生积极影响。”浙江师范大学教授顾之川表示，当代青年择业理念更加务实，不会只盯着高校和科研单位，而是会选择最能发挥自己聪明才智、个性特长的职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实现自身的全面发展。

　　思考二 中小学该如何吸引优秀人才

　　何杰是北京师大二附中的一名班主任。他明显地感到有从教意向的学生确实多了一些，但不是第一选项。

　　目前公布的部分一流大学2019年就业质量报告显示，清华大学2019届毕业生主要就业单位行业以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为主。上海交通大学2019届毕业生主要在电力电网、通信、汽车、智能装备制造、金融等行业领域就业。南京大学2019届毕业生分布较多的行业为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教育、金融业、科学研究和技术服务业。

　　这些数据与何杰老师的感受相吻合，但人们更期盼让优秀的人去培养更优秀的人。

　　“录取名校毕业生的学校主要是优质高中。高中阶段办学质量差别太大，确实会加剧竞争，倒逼中小学阶段学位负担的增加。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应当以少数优质高中为起点，加大优秀人才向基础教育流动的吸引力度。”同济大学教育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张端鸿表示。

　　作为一名支教教师，高进儒和孩子们一起阅读，写着他的微信公众号“儒见”。他的理想就是当好老师。尽管羡慕兰州新区用高薪和房产引进的教育人才，尽管有时也在做梦：“谁能给提供一套房子，我一定会开始一段新的辉煌历程。”

　　13年过去了，毕业于天水师范学院中文系的高进儒依然为做一名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做着种种努力。因为爱，所以不遗余力。“以至诚和尊重为基调的学校环境，比工资多寡更重要。”

　　成为教师，吸引他们的是内心最深处的对教师的向往和热爱。“要使中小学教师成为有吸引力的职业，最关键的有两条，一是地位，二是待遇。教师在受到尊重的同时，又有稳定的生活保障，才能安心从教，静心从教。”顾之川说。

　　思考三 教育新境界如何打开

　　多年以来，用优秀的教师培养更优秀的学生，一直是教育界不少人士的期盼。名校毕业生相继加入中学教师队伍，让人们对这份期待又多了些想象。

　　“学校寄希望于这些老师能够在现有教材的基础上有所拓展或者加深。”面对国内知名中学招收清北学子，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周彬有一丝担心。“这一轮清北毕业生带头进入中小学就业的热潮，有着与以往不同的教育背景，从清华或者北大毕业的学生，很多有在学科竞赛中取得优异成绩的经验，又在综合性大学中掌握了拓展学科竞赛或者学科比赛的学科知识。中学教师长期与学科教材打交道，慢慢地适应了教材并被教材所固化，要让他们在教好日常学科教材的同时还要开展学科竞赛辅导的确勉为其难。这些刚招进的教师正好填补这个空白。”

　　“我享受站在台上的感觉，我享受同学们的玩笑和掌声，我享受学生们崇拜的目光，这是许多工作不能给予我的。”李永乐，本科就读于北京大学，硕士就读于清华大学，已经在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工作10年了。

　　他还记得，应聘时，校长特意问了他一个问题：中学老师是很辛苦的工作，而且工资并不高，你愿意来吗？

　　愿意。“在学校工作的前两年几乎每天都要备课到12点以后。两年后，备课量稍微小了一点，学校又安排我带竞赛课，竞赛课更是辛苦，备一次课经常要花两三天的时间。”事过境迁，曾经头发茂盛的青年、八块腹肌的青年早已不复存在。

　　但他乐此不疲，无论是在学校教书，还是业余在网络上做教学和科普视频，李永乐希望能把自己的知识分享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了解科学的乐趣。

　　互联网时代，李永乐的职业理想又有了延伸。比萨饼里的微积分、雪花周长和地球直径哪个大、最神奇的旅店：希尔伯特的旅店……在网络上，他已经有几百万的粉丝，网友直言“他的课可谓最强引力场！”“李老师到底是教啥的？经济、物理、化学、高数，全才。”优秀教师与网红在他身上融为一体。

　　长久以来，人们把对科学的需求变成了对考试的需求。李永乐要告诉人们：科学，很美，不仅仅可以用来应付考试，而且能让我们更加清楚地理解这个世界。他用力学规律来解释C罗的电梯球，怎么用光的散射来解释天空是蓝色的，买房贷款中等额本金和等额本息两种还款方式有什么不同……

　　有辛苦，有幸福。李永乐说：“教师最大的财富就是学生。从这个角度上讲，人大附中让我成为一名‘亿万富翁’。”

　　有担任中学校长的经历，又在高校从事教育研究，周彬从心里还是对这群一流大学毕业的学生有着深深的期望。“他们进入中小学工作，最直接的任务并不是延续既有的中小学教育内容与模式，也不是简单地复制自己曾经走过的求学道路，而是基于自己对学科知识的深刻理解，通过对学科知识与学校教育的有机融合，来达到不断提高中小学教育层次的目的，从而恢复中小学教育中最深刻与最深切的一面。”周彬说，这要一个天然的对照组，为未来教师教育的发展寻找到更科学的定位，实现对中小学师资队伍在高层次上的专业引领，实现社会的期盼，用优秀的人才培养更优秀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