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少华的办公室里,透过窗户就能看到秦山核电站的第一个反应堆。25年来,这已成为他最熟悉的风景。
位于浙江海盐的秦山核电站是中国自行设计、建造和运营管理的第一座核电站,被誉为“国之光荣”。1995年,从南京一所中专学校毕业的何少华被分配到这里,不过学机械制造专业的他当时对核电的了解几乎为零。
“我从老师口中了解到,我们国家核电事业起步比较晚,有幸投身其中很有意义。”回想当年,他笑着告诉《工人日报》记者,进入这家企业,既有家国情怀的感召,也不乏对海盐这个名字中带“海”、位置上临海的小城的一些浪漫想象。
如今,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些许沧桑的印记,同事们对他的称呼则已从“小何”变成了“大师”——25年里,他从班组学徒成长为全国核电设备维修领域的顶尖专家,曾摘得第十二届中华技能大奖,被誉为“工人院士”,还成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国家级技能大师工作室。
沉甸甸的“大师”两字背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潜心钻研。正如何少华所说,作为一名技术工人,就要有“金钢钻”的精神,盯住一个点,不停地琢磨。
吃苦耐劳爱琢磨
尽管核电站对核辐射有一整套安全防护措施,提起“核”,很多人还是会有种本能的恐惧。而刚到厂里时,何少华便被安排到了核反应堆本体检修这个需要与核“亲密接触”的岗位。他坦言,当时也很紧张,尤其是自己在学校学的只是最基础的机械理论,来干这个能行吗?
核工业起步阶段,缺少各方面的专业人才,唯有埋头钻研,边干边学。而核反应堆本体的检修不同于常规检修,不仅对安全性要求极高,操作程序也极复杂。为了尽快熟悉并掌握机组性能,何少华穿梭在各个现场,研究图纸,熟悉设备,虚心向老师傅请教。
师傅童阜忠看好这个有钻劲的小伙子,指名由他当班组的技术员。“成为科学家不容易,当个好工人也不容易。”童阜忠说,首先要吃苦耐劳,干一行爱一行,其次能举一反三,干完活能去琢磨哪儿还能改进。这两条何少华都占上了。
1982年秦山核电站选定厂址,童阜忠是最早一批来到这里的工人。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技工告诉记者,检修虽有规程,但这规程不是针对某个设备的,所以在具体操作中要善于钻研。
“看别人修一次泵,你能领悟多少?关键要动脑,学会容易精通难。”童阜忠说。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拉开的。通常需要5年的“入门”阶段,何少华仅用两年就完成了。1997年,他成了维修班的带头人。
“看不到的强大”
在何少华心中,真正“入行”是从1998年观摩一次大修开始的。
当时,秦山核电站运行中的核反应堆出现异常,维修班操作一台可视设备进行维修,没想到刚下水设备就“罢工”了。无奈之下,只能请来一家外国公司维修。他们检测发现,故障是由堆芯下部构件上的一颗螺丝钉引起的,最终用了半年时间修好了反应堆。
那是何少华第一次见到全套的专业检测设备和系统的应急处理流程。“那颗螺丝钉让我认识到,要干好这项工作,就要尽可能多地储备相关工具和技能,以防紧要关头只能干着急。”
那次大修,厂里支付的费用高昂。加上由此耽误了发电,企业遭受巨大经济损失。何少华下决心要补上技术落后的短板:“一个国家在高端维修方面的实力是‘看不到的强大’,我们要努力追赶。”
此后,何少华带领团队进行技术攻关,完成了反应堆堆内构件水下维修技术研发、燃料组件修复成套装置研发等工作,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2006年,中国援建巴基斯坦的恰希玛核电站出现故障。中核集团将维修任务交给了何少华所在的维修团队。根据检测,故障是由反应堆堆芯中的辐照监督管磨损引起的。维修队制定的方案涉及水下测量、水下切割、水下焊接、水下远距离输送等多项技术,挑战性极大。
2008年1月,维修设备终于造出来了。紧接着,他们花了半年多时间进行模拟实验。2009年1月,这项高难度的维修顺利完成。
建立核心技术体系
维修班实行四班倒,只要现场有问题,何少华准到。“大半夜他也去,总是冲在第一线。”同事林艺军说。
“核无小事,安全是底线。”何少华说,为了防止出现人为因素造成的隐患,严格进行自检、互检、他检已经成为维修人员的习惯。在他看来,为了提高安全性,一方面要尽可能用工具代替人,进行远距离操作;另一方面要尽量一次性把活干好,减少接触时间。
反应堆压力容器的主螺栓直径155mm,重200多公斤,一圈共48颗螺栓,使用拉伸机操作,原来拉伸要手动,摇两遍要6个小时。何少华觉得老这样不行,后来带领同事们研发出电动回转装置,能节约两个小时。
随着新核电厂和扩建项目相继落成,何少华和同事们紧跟步伐,提升技能。至今,维修队已开发出多项技术和设备,拥有近百项专利,填补了国内核级设备特种维修领域的多项空白。
“我们要建立起自己的核心技术体系。”何少华说,再尖端的设备还是需要维修保养,要持续研发,进行技术储备。他认为,更高层次的钻研,是做基础技术研究。“我们在国内处于技术的前沿,如果我们不往前走,怎么给后人积累更多经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