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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特刊

【奋斗百年路 启航新征程 东方潮】230万个医学“图腾”

来源:中工网-工人日报
2021-07-01 07:28

  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特刊

  【奋斗百年路 启航新征程 东方潮】

  原标题:230万个医学“图腾”

  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 罗筱晓

  题记

  现代医学在中国落地生根的一百余年,也是我国经济社会巨变和快速发展的一百余年。

  在湖南长沙的中南大学湘雅医院,迄今为止保存了70多年来的230多万份病历,如同中国现代医学的“活化石”,见证了医学技术和理念的突破,见证了一代代医者的仁心,也见证了全民健康事业的巨大进步。

  92岁的袁明道很久没来抄病历了。钟彬听说他身体不好,前不久做了个大手术。

  自打2001年到中南大学湘雅医院病案管理与信息统计中心工作,钟彬总能见到袁老。退休之后,这位湘雅医院心胸外科老主任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历室抄写、整理病历。

  从1946年病历室成立至今,湘雅医院保存了230多万份病历。70多年间,病历从英文变成中文,从手写变成打印,从黑白变成彩色,医疗条件的进步、技术的发展以及一代代医患间的故事,都被记录其中。

  有人说,一份病历,就是一个医学的“图腾”。

1915年,湘雅医院红楼奠基仪式。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湘雅医院大部分病历都是用英文书写。

上世纪90年代前,湘雅医院的病历需通过手写的姓名索引卡查找。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 罗筱晓 摄

医院为部分早期病历拍摄照片,以胶片形式供医务人员查看,原件则封存保管。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 罗筱晓 摄

现在,每位住院病人的病历会以纸质和电子两种形式保存。图为病历库里存放的部分纸质病历。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 罗筱晓 摄

湘雅医院红楼外观。

  做医生,从写病历开始

  1906年,受耶鲁大学校友成立的雅礼协会委派,美国医学博士爱德华·胡美到长沙创建了雅礼医院,使之成为我国现代医学发源地之一。1914年,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成立,雅礼医院更名为湘雅医院。

  很长一段时间里,湘雅医院建成于1917年的“红楼”都是城市的地标建筑,有老人这样回忆:船家由湘江而上,看到红楼,便知是到了长沙。

  “张士俊,22岁,枪伤。1945年10月21日入院,当月29日康复出院。”这是湘雅医院病历室中最早的一份病历。住院不到10天,张士俊的病历有整整30页,大部分是用英文写成。在湘雅医院病历室,这样的英文病历还有1万多份。

  “教材、参考书是英文,老师上课讲英文,病历就写为英文。”今年90岁的心血管内科专家孙明1950年考入医学院,他回忆说,彼时湘雅医院病历里不时还有中英文掺杂写法。

  写病历,是医学生成为医生要迈过的第一道坎。时隔60多年,孙明依然记得从业之初上级医生的“凶”,“病历被要求重写是常有的事,写得太差还会被老师把本子扔出窗外”。

  一代传一代的近乎苛刻的要求,造就了湘雅医院不少可称作“作品”的病历。工作久了,钟彬时不时会在整理病历时遇到“惊喜”。除了工整漂亮的文字,有的病历会画下细致入微的人体局部结构图,有的详细记录了患者每餐饮食情况,还有的给出了病人每日活动量的具体建议……

  写好病历是为了用好病历

  神经外科主任医师李学军第一次感受到病历的作用,是在大学二年级。他到湘雅医院病案科帮忙整理病历,5份属于同一个患者的病历引起他的注意。那位病人是一本医学教材的主编。他仔细阅读这些病历,从原发症到继发症到并发症,患者每个阶段的治疗手法和效果都被详细记录下来,“任何课本对这一疾病的讲解都比不上那5本病历的教学效果”。

  写病历是为了用病历,对于这句话,李学军从此有了特别的体会。

  十多年后,已是主治医生的李学军收治了一位椎管肿瘤患者。在他例行采集病史时,病人提到五六年前曾有短期持续的头晕、恶心症状,后来自行减退消失。随口的一句话引起李学军警觉,在他的建议下,患者接受了脑部血管造影检查。结果显示,病人脑内存在动脉瘤,几年前的相关症状就是肿瘤轻微出血造成的。“那种情况下直接进行脊椎手术,如果术中动脉瘤受影响破裂,根本救不回来。”李学军说。

  经过前后两次手术,这位病人恢复了健康,也因此与李学军成了“生死之交”。

  在湘雅医院,只要经过流程审批,所有病历都向学生和医护人员开放,用于论文写作、科研、教学等用途。这意味着,医护工作者任何一个记录,都可能在未来成为“呈堂证供”。

  2014年,胰胆外科医生黄耿文指导学生对接受腹股沟疝修复术后、因植入网片发生感染的病例进行研究。在病历室检索出此前数十年的相关病历后,师生们发现,大多数病历都没有记载相关网片的材质和型号,有的甚至连病人感染的类型也没有记录。

  黄耿文用“复杂”一词形容当时的心情,“一边暗暗骂着前人,一边也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笔下的病历会不会被后人嘲笑”。

  写病历的人永远不知道读病历的人能看出什么。和文物一样,病历也会“说话”,而且除了替医者“说”出当下的临床思维和诊疗方法,往往还话中有话、话里藏话。

  或许正因此,袁明道才会坚持多年与病历“对话”。生病前,他共整理出了20多个病历记录本,浓缩了上万个心胸外科病例的经验和教训。“在他们科室,那是‘宝典’。”钟彬说。

  存活率从20%提高到80%

  每年春节,乐乐(化名)都会和父母一起去给肖健云教授拜年。看到年过不惑的乐乐像正常人一样喝水、吃饭,肖教授很高兴。

  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为了给病人治病,肖健云被逼出了不少“发明”。上世纪70年代,两岁的乐乐因误饮碱水灼伤食道,随后创伤处形成大面积粘连,乐乐必须接受食道扩张治疗。那时候国内医院没有支架,更没有记忆金属,接诊的肖健云只能自己想办法。“取一根粗细合适的软管,一头用棉线缠成梭子形,上面涂上润滑作用的食用蜡,一个扩张器就做成了。”靠着这个自制器械,肖健云对乐乐进行了持续16年的扩张治疗,最终保住了他大部分食道。

  医学前进的轨迹在每一代医生身上都会留下痕迹。

  一份1977年的脑部动脉瘤切除报告显示,整台手术持续了8个小时。近20年,微显神经外科等技术不断进步和普及,如今,同样的动脉瘤切除术时间几乎缩短了一半。

  相似的变化在别的科室同样发生着。十多年前,面对重症胰腺炎引发的严重感染,黄耿文的老师们不得不一次次给病人“开大刀”;现在,在CT引导下,一个小拇指大小的创口就可以实现引流,病人的存活率也从过去的20%提升到80%。

  “十三五”期间,我国人均预期寿命从2015年的76.34岁,提高到2019年的77.3岁。近一岁的进步,医学发展功不可没。

  湘雅医院的病案管理也在不断升级。钟彬刚工作时,病历库正从卡片索引管理跨越到单机数据库检索,后来数据库实现了全院共享。再后来,每份病历有了纸质件和扫描件一式两份。到现在,只要在病案科电子阅览室的电脑上输入关键词,想查阅的病历就会呈现在屏幕上。

  没有一个过程是可重复的

  耳鼻喉头颈外科主任蒋卫红打开抽屉,找出一台老式数码摄像机。这是他2004年花了3万元“巨款”买下的,用来录制手术视频。到现在,几十个移动硬盘里装满了解剖照片、手术视频、经手患者各个时期的CT或核磁影像,称得上是他个人的病历库。

  不时回看这些资料,被蒋卫红视为“兴趣爱好”。他总想从中找到进步的空间。

  2011年前后,当时在国内耳鼻喉界已颇有名气的蒋卫红遇到了职业生涯的瓶颈。他发现,尽管技法无限接近零瑕疵,但在自己经手的近3000例鼻窦炎手术中,有3成左右的患者术后依然有头晕、嗅觉减退、流涕等症状。为了突破瓶颈,蒋卫红到国内外观摩了多台业界专家的手术。2013年,他前往国外进修,一年间,对数以千计的鼻窦进行了局部解剖,拍下10万张照片,录了几百个小时的视频。

  回国后,经过反复回看和总结,蒋卫红提出以引流通道为指引的精准鼻窦外科体系,将鼻窦炎的治愈率提升到了90%以上。如今,这一技术已在国内外推广开来。

  “每一个过程都是不可重复的。”在蒋卫红的团队里,医生上手术台都要录像,“病历和档案不是用于封存和观赏,而是呈现欠缺,从而让此后的治疗趋于完美”。

  从“现代医学之父”威廉·奥斯勒的年代算起,至今不到两百年;而现代医学在中国落地更是只有短短一百多年。尽管3D打印、手术辅助定位、三维影像重建等新技术不断涌现,各种超乎想象的高难度治疗案例也持续刷新人们的认知,但在很多时候,医学的发展,靠的是医生们见识一个个病例、经手一台台手术、解决一个个小问题而缓慢推进的。

  直到现在,黄耿文团队对腹股沟疝修复术中所用网片的研究还在继续。在这一手术中,患者发生感染的比例并不大,“但如果找到引发感染的原因,就有望把这个小比例降为零”。

  病历的背后是病人

  在现代建筑的包围下,已有百年历史的湘雅红楼静静矗立,为来自各地的求医问药者服务。去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最严重的时候,红楼还被腾出作为湘雅医院抗疫的核心“战区”。

  2019年,湘雅医院门急诊总量309万人次,住院15.2万人次。“所有住院患者的病历都已收入病案科。”钟彬说,2020年,病历库新增了12万余份病历。

  不只是长沙,在北京、上海、成都、武汉等地,同样体量级的数据也出现在各个大型三甲医院。在湘雅医院院长雷光华看来,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人民物质水平提高,先进、高效、有温度的现代医疗服务体系正变得越来越重要。

  “医生面对病历,归根结底面对的是病历后的病人。”孙明刚做医生时,有一回看到一份病历写着患者腿部肿胀,他下意识在一旁标记“疑似肾炎”,结果却遭到了老教授严厉批评。“不可以对着病历来看病,不可以不看病人就看病。”行医一生,这成了孙明对病历最深刻的理解。

  1998年,湘雅医院耳鼻喉头颈外科来了一位18岁的侧颅底肿瘤患者。限于技术与条件,当时最顶尖的教授也对这一疾病束手无策。无奈出院时,小伙子问同样年轻的蒋卫红:“我还能活多久?”

  因为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蒋卫红在硕士研究生期间主攻了侧颅底解剖,并逐渐成长为国内颅底外科的专家。2013年,他的门诊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当年那位肿瘤患者。“我没想到他还活着,更没有想到我能亲手替他拿掉肿瘤、治愈疾病。”蒋卫红说,病人感谢他,他也同样感谢病人。

  每天,钟彬都要张罗着接收不断送来的新病历,再由专门工作人员分类、扫描、打包、入库。在这个钟彬照常忙碌的夏天,正在临床实习的大五医学生刘戴苗已在电子阅览室“驻扎”了一个多月。她要为自己参与的科研课题查阅2018~2019年期间所有住院孕产妇的病历。

  很快,刘戴苗和她成千上万的同学就要接过孙明、肖健云等老一辈医者的接力棒,继续救死扶伤的事业。

  责任编辑:吴迪

  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由湘雅医院提供

责任编辑:王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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