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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年之初,制一闲章“塞翁失马”。缘由是想起1976年秋我从河北大学(校址保定)毕业,时有政策,张家口、承德属贫困地区,学生必须回来,结果一竿子把我又分回上学前插队的承德。那时调动工作胜过蜀道之难,想归故里(天津)不可能,慢慢熬成一“塞翁”,倒很现实。
当时形容承德市区的顺口溜是:“一条马路一座楼,一个警察一个猴(指离宫动物园)”。虽夸张也基本属实。可就这样,我都无缘落足。又一张派遣单,让我沿河坝再行十里,至“五七干校”报到。环视四下:残庙身后立,菜地侵断垣。人住防震棚,粪肥气绵绵。上班第一天列队,还傻等欢迎词,等来一把镰刀。再钻进玉米地,时空错乱——莫不是仍在插队,一觉醒来又下地?
归来匆忙,和同学联系方知,人家或留校或分省会,最不济也回家乡与亲人团聚。只可怜我孤身一人置身塞北,户口仍落在公社(干校所在地)。不过,我知足,毕竟从挣工分的社员变成挣工资的干部。事已如此,就随遇而安。尔后数年间,远离繁华研读经典,想不“苦其心志”都不行;春种秋收,想不“劳其筋骨”也不行;一月29斤定量不够吃,想不“饿其体肤”更不行。说来惭愧,我打报告申请不当教员,要学习张思德去伙房工作。同事见了,说你馋馒头馋糊涂了,人家张思德是烧炭,不是烧火做饭。
说来当年“失马”人入窘境,实非本意。可日后确又是助我文学创作接“地气”的一次“福遇”。“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走远路须从最近处开始,登高山要从低处起步。几年下来,我身处低层亲历艰辛,心中浮气尽扫;身为平民融入大众,思维考量脚踏实地。虽然我曾有五年插队的经历,但对时代变化的感受和对乡村的深刻理解,主要还是在这一阶段,文学创作也由此跳出自我,关注社会关注民生。
上世纪80年代承德地区8个县有200多个乡镇,方圆3万多平方公里。我当地区文化局长时有一项工作,普及乡镇文化站。为此我把这些乡镇跑个遍,肚里装满了乡间鲜活的人和事。只是那时下乡太艰苦,山路陡峭颠簸,破吉普车常灭火。钻进一条沟,挨个乡镇看,看到哪住哪,睡伙房,住村部。有一年抗旱,在大车店住了半个月,天天和乡镇干部一起忙。抗到小苗出土,回来想不妨写写这段生活,就有了中篇小说《乡镇干部》,随后又有《穷县》《穷乡》《穷人》等乡村系列小说。应该说,到此时,我才比较明确地意识到,先前的“失马”,真真“焉知非福”。后来有同学说,当初班里有几人写得不错,毕业后都没写出来,你先前没写,怎么却写出这么多作品。我说,很简单,把我分配到省直大机关单位,我也写不出来……
寓言故事中,塞翁失马而引来胡人骏马,看似好事;可他儿子因喜欢胡马,天天骑摔伤腿,又变成坏事;一年后胡人大侵,他儿子因跛腿免服兵役,又得以“父子相保”。这个结尾有点差劲,不如写成他儿子去了疆场,死而复生,立功归来,还是辩证法。1995年正月下乡,路滑,我坐的车开下沟,极险。上来了接着走,到县里席间我说最好的压惊是讲故事,众人就一段段讲起来,我抓过餐巾纸就记,收获一摞子。然后就写出《年前年后》这部作品,并获了首届“鲁迅文学奖”。现在想来,没那天掉沟里,也难有《年前年后》,因为他们讲的,几乎都让我写到这篇小说里了。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焉知非福”,我也不提倡让人“塞翁失马”。“失马”的滋味很难受,和谐的社会应该让人们少些“失马”,多些得福。然这则寓言故事蕴含的辩证思想,却对人们特别是青年人大有裨益,可以使人在困境中增加勇气面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