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好想对您说

作者：安长美

父亲：

　　您好吗？女儿想您！

　　父亲，三月的阳光又照在了河西大地。照在了山丹这个您度过晚年的地方。今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草色泛新，云雀高鸣。这里的一切都和您走前一模一样。春去秋来，年轮飞转，悄然无痕。

　　回想和您晚年时一起度过的时光，依旧那么清晰，那么温暖。您的谈笑风生，言传身教，早已铭刻在我的脑海心田。这让我时常觉得您还在我们身边！您，还没有走远！然而，父亲，您真的是离开我们了啊！您的离开，留给了我们无尽的想念和恍然若梦的错觉——，仿佛您还在那个沙发上或躺或坐，仿佛您的手里还在摇着孙女给您买的羽毛扇。那时的您，时而闭目养神，时而坐起来和我们说说话，或者听我们围着您说一些工作生活中遇到的开心轶事，或者您又教导我们一些做人的道理，说“三岁小儿门前过，八十老儿不脱鞋。”，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等等，又或者您给我们讲解一些在本地生长的，能治疗头疼脑热的中草药，让我们记住，说生活中会用得到。

　　父亲，您从不愿提及的，依旧包在那块有岁月痕迹的黄布包里，整齐的存放着您的兵役证、复员证，参加抗美援朝战斗时荣获三等战功的军功章。还有那张发黄了的、志愿军军部寄发给爷爷奶奶的、您荣获三等战功的喜报。上面有抗美援朝志愿军军部和彭德怀总司令的印章。这也是在我们家搬进楼房之后，母亲在整理的时候被我们偶然发现，才有幸仔细看看。那一瞬间，我们感到既兴奋又自豪又骄傲！问您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让我们看，为什么一直压在箱底？您沉默不言，表情凝重，良久才说，你们知道战争多残酷吗？这些都是命和血换来的。现在的日子多么好……。在您断断续续的回忆里，我们知道了在那次叫迪音里高地争夺战中，你们上去了140多个战士，三天两夜的激战拼搏，终于守住了阵地。您成了幸存的17名战士之一，被血淋淋的抬进战地医院，几块无法也不能取出的碎弹片永远地留在了您的腰椎里，直到您离开了我们。也知道了您左胳膊上为什么有中指那么长的两道肉瘤疤痕，那是两颗子弹穿过后留下的，幸好没打到骨头。而您在之后的工作中，依然和年轻人拚干劲，扛麻袋，打土块，一样不少，而且次次领先，并手捧劳模奖状开始教育我们。记得您说起过，那时候有人建议您去登记办伤残证，您到了首长办公室门口，却没有进去，又默默离开了。您说您当时想起了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同志，他们有的就倒在您的身边……。父亲，远在天国的您，腰还疼吗？！抽屉里还有您从事中医后，为患者针灸治疗时用过的针灸盒。里面，十几根银针由短及长整齐地排列着，像您的十二个士兵，等着您发号施令，等着您再次拈起，去刺透病穴，为病人解痛除患。

　　父亲，和您一辈的人大多都故去了。和您一起上过朝鲜战场，复原来建设马场的老战友们也渐渐离开了。进入古稀之年以后，您不再给我们说起你们当年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边的情形了，不再回忆在朝鲜战场的浴血奋战，在急行军时的汗流浃背，脚底板打满血泡，一口炒面一口雪的那段艰苦卓绝、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了。我知道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已永远封存在了您的记忆里。保卫国家，为民而战，奋勇杀敌，不怕牺牲的热血也已永远镌刻在您的人生里了。只是有一次，我不经意间看见，正在观看新闻联播的您，当看到国家从朝鲜迎领回中国人民志愿军骨灰的镜头时，您悄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父亲，您经常说：“我只有小米大点的本事，做多少好事也只是本份。”您在每一次得到来自他人的赞许时，总是只有这么一句话。记得90年前后，有一年，秋收时节，场里突然遭遇了十几年来未曾遇到过的一场霜冻和大雪。几万亩的农作物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到场院上，就被大雪压在了地里。场领导紧急动员全场职工群众拿扫帚上地，去扫青稞油菜铺子上的积雪，为康拜因拾禾作物减少损失，为秋收的抢收工作加快进度。退休十几年的父亲，您听到广播后，毫不犹豫拿起扫帚就上车了。母亲拦也拦不住。那年，场里并没有要求退休工人去义务扫雪，但您还是义无反顾地参加到这项全场齐心抢收秋粮的工作中去了。您在前面扫，康拜因跟在后面拾，一条铺子接一条铺子扫下来，您的棉帽子和口罩上都冒出了腾腾热气，把刚进地时的寒冷都赶跑了。有些康拜因师傅心疼您，说您岁数大了，真不该来。可您还呵呵大笑。边扫边为那些年轻师傅们唱起秦腔，那些机务师傅们都高兴地说您“安爷真是个热心人、扎实人。退休了，这么大岁数了，居然也来了。”父亲您很认真地说：“我来也是应该的。退休咋了？退休了也能为场里尽点绵薄之力么。”

　　马场的环境在变化着，祁连山生态也一步步恢复着。家乡的天更蓝了，草更绿了！您曾经给我们描绘过的石羊、黄羊，蓝马鸡啊，雪鸡啊，狼等等野生动物，现在又都恢复了种群，恢复了它们的繁衍生息。对了，马场现在有了高铁站，交通也更加发达便利了。那些来到山丹马场旅游的外地人，都被马场美丽的自然风光所陶醉，大马营草滩再次展现出您当年形容的 “风吹草低见牛羊” 那种丰茂景象。

　　你们初到马场时住过的地窑子，早已不见。你们自力更生，挖土和泥夯土块，修起来的老房子也早已不见。就连后来的砖瓦房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楼房。一栋栋楼房整齐划一，屋舍俨然，场区周围种上了四季常青的松树柏树，远远看上去，绿树红墙，焕然一新。还有你们当年穿过的军用大头鞋，军用皮袄，挥过的马鞭，赶过的大轱辘车都已陈列在马场场史馆里了。您骑过的大青马，也早已长眠于某片草地，而它的后代们正乘着东风奔腾在这片辽阔的草原。

　　父亲，您一生都敬重文化，您用有限的文化知识，滋养和丰富了儿女们的精神世界。您用您出生入死的人生阅历和母亲勤劳善良、踏实乐观的做人品质，影响着我们，教导我们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做事。珍惜和平岁月，珍惜健康人生。现在每当看到您留下研学的《频湖脉诀》、《伤寒论》等中医典籍和您临走前仍然在写的学习笔记，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感慨万千……

　　父亲，不管我们经历的时光如何不同，我总相信，有一种本性我们永远相通，有一种信念我们永不会丢失。

　　父亲，回想您的一生，虽然算不上波澜壮阔，却也充满了跌宕起伏，坎坷从容。您初从戎，保家卫国，杀敌于疆场；后从事中医，悬壶济世，为周围百姓解忧除患。您的一生，真的做到了为国家尽忠，为父母尽孝，为他人服务，为子女尽责。父亲，今天，女儿有太多的话想对您说，太多的思念想对您诉。可是，父亲啊，您再也听不见女儿的一声呼唤了！您再也看不见女儿给您写的这封信了！

　　父亲，今天鸟鸣花溅，柳翠欲滴；祁连雪霁，龙首含春。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女儿越发地想念您！

　　父亲啊，愿您在天之灵能听得见儿女们的心声！愿您在天之灵不再为我们操心忧虑！更愿辛劳了一生的您，在天国里永享寂宁与安乐！

小女  长美引泪叩寄

2021年4月17日

　　（推荐单位：山丹马场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