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刻

在无缝轨道施工领域存在这样一个基层工种———探伤。探伤是钢轨移动闪光焊接的最后一道工序，由探伤工通过超声波钢轨探伤仪对钢轨焊接接头进行检测。当前，国内新建高铁及重载铁路均采用500米长轨，而长轨焊接处受列车高速碾压和长钢轨热胀冷缩变化的影响，如果焊接不合格，经常会产生病害，甚至发生断轨，因此必须通过接头探伤，真实准确把握焊接质量，确保行车安全。可以说探伤工就是给钢轨诊断的“医生”，是轨道施工的重要技术岗位。

1988年出生的关改玉凭借执着的信念、不懈的追求和奉献的精神成为中铁十七局集团铺架分公司首批取得国家资格认证的惟一女探伤技工。关改玉先后荣获全国五一巾帼标兵、全国三八红旗手、山西省五一劳动奖章、山西省五一巾帼标兵、山西省十大杰出女职工等荣誉，成为中铁十七局、中国铁建女职工的杰出代表，用实际行动唱响了一曲青年“铁建人”的青春之歌。

关改玉，一名1988年出生的“大国工匠”。2017年，关改玉被全国妇联授予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称号，位列十大标兵之首，成为除申纪兰和段爱平以外，山西省第三名获此殊荣者。

接到采访关改玉的任务后，记者立刻想起那部曾获得过2014年山西省总工会微电影大赛新闻类作品一等奖的作品《承诺》。镜头中，钢轨间一个娇小的女孩快步走着。她身着蓝色的工装，背着一个和自己身量毫不相称的单肩包，一颠一晃，迎着阳光远远看去，显得头轻脚重，就像一个在五线谱上跳动着的音符。

联系了关改玉所在单位———中铁十七局集团铺架分公司，被告知她目前在安徽省安庆市工作。记者要来关改玉的电话，询问她本人何时返并。“不知道啊，肯定要等到这里的项目结束。”关改玉在电话里回答。带着不能亲睹本人风采的遗憾，记者和她预约了电话采访的时间。

10月12日晚，关改玉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通过视频连线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探伤中，关改玉需要耐心细致处理每一个细节

初生牛犊也畏“虎”

2009年，关改玉从山西金融职业技术学院计算机系毕业后进入中铁十七局工作。当时正值中铁十七局铺架分公司刚刚成立，关改玉被分配到了海南东环项目部。在工程单位就业的女孩子大多会做一些办公室、后勤的工作。学计算机的关改玉也不例外，被安排在办公室负责宣传工作。

“那时刚刚进入社会，啥也不懂。海东项目部是新成立的，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宣传工作可做，每天枯坐在办公室太无聊了。我就想，自己还年轻，这一天天的也太浪费青春了，于是就向领导申请，要求进入一线岗位。”关改玉回忆说。

当关改玉第二天找到项目经理包自强提出想要调整到一线岗位的请求时，包自强一脸诧异地说：“小关啊，我当了这么多年的项目经理，你可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种请求的女同志。你刚来单位，可能还不够了解，工程上的活可是出了名的苦重，你一个女孩子受不了的。”

“我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啥活儿都干，可能吃苦呢。您放心吧，我干得了。”关改玉答道。

几番软磨硬泡，包自强还是答应了关改玉的请求。“咱们项目部刚成立，还没有探伤工，只能外聘，你就跟着外聘的师傅学探伤吧。你真要是能拿下来，对咱们公司也是件大好事。”包自强说。

就这样，关改玉报名参加了国家级探伤工培训考试，合格后开始跟着师傅王东生学起了探伤。谁成想，上岗才一天，关改玉就把肠子悔青了。探伤工需要身背5公斤左右重的单肩包工作，包里装有超声波探伤仪、耦合剂、抹布、手套等作业工具。探伤工要沿着钢轨检查每一个焊接处，找到焊接处后在上面均匀涂抹耦合剂，然后使用探伤仪一点点探查，就像是医院里的B超检查。海南的夏天气温达35摄氏度以上，探伤工的全部工作都要顶着大太阳完成，检查时只能蹲着和跪着。一天下来，关改玉的双膝磨得红肿疼痛，走路发颤，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她险些中暑倒下。

当关改玉回到宿舍，舍友们险些没认出她来。关改玉皮肤白净，而且爱干净，衣服总是一尘不染。现在倒好，一身的油污不说，还被晒成了“小黑人儿”。“改玉，你这是咋了？去做日光浴了？”面对大家的玩笑，关改玉简直委屈死了，饭也没吃，一头钻进被窝里，眼泪流个不停，并决定第二天就找包经理去，说啥也不干这活儿了。

第二天，来到包自强门前的关改玉却犹豫了。“才干了一天就打退堂鼓，太丢人了。包经理说我不行，王师傅也说我不行，这下岂不是更让他们把我看扁了。”关改玉咽下了心里想了半天的话，转头背上包，又去上工了。

“探伤工真的太辛苦了，累得我三天两头哭鼻子。可我不想认输，就这么一天天坚持了下来。不过，我学东西还是挺快的，连师傅都经常夸我，说我有灵气，比男同志更细心，学东西还超级快。很快，我就能够独立完成工作任务了。”关改玉笑着说。

关改玉在做水泥实验

“过五关斩六将”

探伤工作业条件艰苦，鲜有女性探伤工的记载，关改玉更是企业内仅有的女探伤工。所有人都认为关改玉肯定会打退堂鼓，但她坚持了下来，而且做得非常好。2010年，工作刚满一年的关改玉就被海南东环项目评为先进工作者，成了鼎鼎大名的“探伤能手”。但对于她本人的考验却远远没有结束。

2010年冬天，关改玉所在项目部结束了在海南的工作，转战京沪高铁，从暖意融融的海南一头扎进了天寒地冻、北风怒号的河北沧州。“太冷了！我穿上保暖内衣、棉外套、军大衣，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股股寒气还是往身体里钻。干活时我发现自己穿得太厚了，根本蹲跪不下来，只好脱掉大衣，结果冻得手脚不听使唤了。”关改玉回忆说。

来到沧州工作，寒冷并不是关改玉遇到的最大难题，对她而言最大的困难是自己的“恐高症”。关改玉从小就“恐高”，可京沪高铁河北段有着许多高架铁路桥，需要攀爬20多米高的高架梯才能抵达施工面。

“第一次站在高架梯前，我还没爬腿就软了。但没办法呀，上面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呢。我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往上爬。才上了一小段，腿已经抖得快站不住了，只好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爬。快到终点的时候，我不小心向下看了一眼，直接就被吓哭了。”直到今天，关改玉也没有克服自己的“恐高”心理，但也没有因为“恐高”耽误一天的工作。

2012年，津秦铁路客运专线焊轨，时间紧、任务重。两台焊机双线推进，每天最少产生24个焊头，多则达40个焊头，工作量极其巨大，要按时完成工作任务，必须在保证检测精度的前提下尽可能提高工作效率。关改玉没有丝毫怨言，打起精神，连续工作了30个晚上，耐心细致地处理着每一个细节，顺利完成了全部任务。经过工务段验收，检测误差率不足5%。项目部所有职工无不为关改玉敬业的态度和高超的专业技术所折服。

到今天，关改玉已经做了14年探伤工。关改玉形容自己14年的经历就像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总是会有新的困难和挑战出现在眼前，自己也哭过，闹过情绪，但从来没有放弃。“干哪一行容易呀？你们记者每天四处奔波着采访，晚上还要熬夜赶稿子，也不轻松。生而为人本来就不是轻松的事情，笑一笑，想开点，就都过去了。”关改玉是个爱笑的女孩，此时的她笑得很开心、很阳光。

关改玉在检测钢轨焊点

迎接第一缕晨光

海南东环、京沪高铁、汉宜铁路、宁杭客专、津秦客专、邯黄铁路、宁安铁路、张唐铁路……从2009年到2023年，14年来，关改玉跟着自己所在的项目部走遍了全国。14年来，她背着沉重的单肩包，无论冬寒夏炎，还是顶风冒雪，在线路上累计步行超1700公里，平均每个工作日至少步行16公里以上，共检测焊头上万个，准确率高达95%以上，在一个从来没有女性参与的行业中，创下了“巾帼不让须眉”的传奇。

作为一名老资历的“铁建人”，王泽勇从海南东环项目部开始就和关改玉一起工作。谈起关改玉，王泽勇的眼中满是欣赏：“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老爷们，小关是我几十年铁建生涯中遇到的惟一工作在一线的女孩子，需要克服的困难远比男人要多得多。”

我国高铁使用的是无缝钢轨，技术含量处于全球领先水平。为了解决热胀冷缩的问题，无缝钢轨的焊接采用了自动放散应力和定期放散应力的方法，使长轨节随温度升降而自由收缩。这就要求在铺设钢轨时必须选择最佳温度铺设，使其伸缩始终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汉宜铁路荆门段铺设时正值夏季。中国南方的夏季，热浪滚滚，太阳炙烤下的钢轨表面温度可达60摄氏度，铺设工作只能选择在夜晚进行。“那可是荒郊野外呀！那时候，我领着四五十人的焊轨队缓缓向前推进，一帮大老爷们有时都害怕得冷汗直冒。小关领着徒弟，甚至有时候就她一个人，在我们身后近两公里远的地方检查焊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王泽勇回忆起那段经历依然唏嘘不已。

关改玉不害怕吗？“当然怕了，简直是怕得要死！可害怕也得上！我会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设备操作上，从一处焊点走向另一处焊点的途中我还会唱歌给自己壮胆。有时我会骗自己，前面焊轨队的男同事们其实离自己很近很近，自己只要大喊一声，他们就会马上赶过来‘英雄救美’……”说笑间，关改玉的眼睛渐渐湿润。

夜晚工作最幸福的时刻是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划破夜空的瞬间。光明降临，退散无边的黑暗。每当此时，关改玉会静静地在铁轨上坐一会儿，让光明与温暖将自己紧紧拥抱。抬眼看去，蜿蜒的钢轨穿过大地，奔向太阳，仿佛一条降临人间的“天路”。“4.2万公里，中国高铁里程数世界第一！我们铁建大军铺就了一条伟大的‘天路’，真的非常自豪。”关改玉说。

敬畏自己的工作就是敬畏生命

从事钢轨探伤工作14年，靠着严谨认真的态度和刻苦钻研的精神，关改玉不仅克服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种种困难，还练就了一身超声波探伤的硬功夫。她能根据探伤机荧光屏显示的波形，准确判断焊轨质量的好坏，并且根据缺陷波形的“长相”，准确对缺陷进行“定性”。同事们都说她有一双“火眼金睛”。她总结出的“心里稳、移动慢、坚持看”工作方法、“看关键、看重点、看本质”工作要领、“一看波形显示、二看探头位置、三看轨道状态”工作重点可以有效避免误判漏检的发生，目前已经得到大范围的普及应用。

“钢轨接头焊接质量直接关系着列车的行车安全，每一次检测，每一个数据，都关系着无数人的生命安全，容不得丝毫麻痹大意。”关改玉说。

关改玉的同事赵冲告诉记者说：“别看改玉1.55米的身高，体重40多公斤，爱说爱笑，就像长不大的邻家小妹妹，其实她要是和你较真起来，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一次夜间施工，改玉检测出一个焊头有伤损，立即找到工班长要求重新焊接。工班长认为虽然有损伤，但没超出合理范围，不愿意重焊，两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工班长让了步。平时的改玉很温柔，但只要是涉及施工质量的问题，她从来不会让步，对质量的要求近乎苛刻。”

关改玉有个徒弟叫孟庆雪，1984年出生，比关改玉还大4岁。采访中，记者饶有兴致地和这名“大徒弟”聊了很久。

孟庆雪是在2010年汉宜铁路施工期间开始跟随关改玉的。在此之前，他便久闻这名“巾帼英雄”的大名，跟着关改玉上了几天工后，更是彻底被师傅折服。孟庆雪以前从事实验室工作，首次做户外探伤工作就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夜班，无论对身体还是心理都是巨大挑战。

“第一天我就怂了，黑灯瞎火的，四周还有坟地，一晚上下来要步行十几公里，又怕又累。别看关师傅个子不高，但走起路来就像踩着风火轮，我迈开两条大长腿，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都跟不上。”孟庆雪不好意思地说。

最后，孟庆雪实在忍不住了，去和关改玉商量。

“师傅，黑灯瞎火的你不怕吗？”

“怕呀。”

“干了快一晚上了，你不累吗？”

“累呀。”

“要不咱们撤吧？明天晚上早点过来。”

“那不行，万一明天天气不好，会影响施工进度的，趁着今天不刮风，咱们多干点。你可是个大男人，是单位专门安排来保护我的，不能掉链子啊！”

后来，孟庆雪渐渐适应了关改玉的工作强度，对关改玉更加敬重和钦佩了。

“平时，关师傅性格特别好，整天嘻嘻哈哈的，特别阳光。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马上就和换了个人似的，严谨而专注，一丝不苟。她常常对我说，每一个焊点的焊接质量都关系着行车的安全，我们是‘钢轨医生’，就应该和真正的医生一样，敬畏自己的工作就是敬畏生命。”

一年后，孟庆雪顺利“出徒”，被调往苏州。现在，他也是带着三四个徒弟的师傅。“敬畏自己的工作就是敬畏生命”，孟庆雪把关改玉的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间，并认真地讲给自己的徒弟们。“这是关师傅的职业信念，也是我们‘铁建人’的职业操守。我希望把这句话永远传承下去。”孟庆雪说。

在妈妈建设的高铁上飞驰，开心吗？

2016年，年轻的“大国工匠”关改玉肩负起了更加艰巨的使命。为了培养更多的创新型技能人才，铺架分公司成立了以关改玉为带头人的“铺架工匠孵化室”，吸纳了焊轨、大机养、架梁等5个专业架子队、100余名技术工人。依托“铺架工匠孵化室”，关改玉带领大家开展学习活动，精选课题做专项研究，围绕专业大胆创新。她还牵头成立了国内高铁建设中首个由焊接、打磨、正火3个不同焊轨工序组成的课题组。关改玉带领课题组成员刻苦攻关3个月，由其主笔的论文《探伤伤损形成机理及控制方法》顺利完成，目前已在中铁十七局集团应用推广。据统计，截至目前，关改玉牵头的“铺架工匠孵化室”申报国家专利6项，形成工法4篇，完成优秀科技论文4篇，3项实用新型专利获得认证，1项工法获得中国铁建二等奖，创造经济价值420万余元。

硕果累累的背后是关改玉的巨大牺牲。今年5岁的女儿，一直由爷爷奶奶带着长大，母女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总算是熬过来了，孩子大了，懂事了，每天晚上都会和我微信视频。”关改玉看似轻松地和记者讲着，但那份思念、心酸与无奈，世上又有几人能体会？

今年上半年，关改玉回太原的时候特意带女儿坐了一次高铁。列车以近300公里的时速在大地上飞驰，透过明亮的车窗看去，近处是碧绿的田野、参差的房舍人家，远处巍峨的群山峰峦叠嶂，一朵朵白云很快就被抛在身后，每时每刻都在变换着风景。

“妈妈，好快呀！外面好漂亮呀！”

“宝贝开心吗？”

“开心，太开心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跑得这么快吗？因为我们坐在高铁上。”

“高铁好厉害呀！”

“厉害吧，这高铁其实就是爸爸妈妈还有许许多多的叔叔大爷们修的。”

“爸爸妈妈好伟大！我长大了要坐着高铁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好看的风景！”

……

思考

在我们的印象中，杰出而伟大的人物身上总是闪耀着光芒，令人高山仰止，而关改玉则不同。通过这次采访，记者和她聊了很多，却没有从她口中听到一句豪言壮语。她爱笑，笑起来很爽朗，也很甜；她也会哭，眼泪一流下来，会害羞，会急忙擦拭眼泪掩饰，真的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关改玉就像是她每天来来回回走过的钢轨和枕木，默默无闻，却足够坚硬。不，她更像是音符！就像记者与她初次相遇时看到的，那个头轻脚重，在仿佛五线谱般长长轨道上跃动的音符。每一名为中国铁路建设付出青春与热血的建设者们，都是一个个音符，一起在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排列组合，演奏出盛世中华的华美乐章。

（山西工人报记者李震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