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节选）

作者：李娟

朗读：郭新璞

天天出去玩，奔跑一阵，停下来回头张望一阵。世界为什么这么大？站在山顶上往下看，整条河谷开阔通达，河流一束一束地闪着光，在河谷最深处密集地流淌。草原是绿的，沼泽是更绿一些的绿，高处的森林则是蓝一样的绿。

我爱绿色。为什么我就不能是绿色的呢？我有浅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头发，我穿着鲜艳的衣服。当我呈现在世界上时，为什么却不能像绿那样……不能像绿那样绿呢？

我会跑，会跳，会唱出歌来，会流出眼泪，可我就是不能比绿更自由一些，不能去向比绿所能去向的更远的那些地方。又抬头看天空，世界为什么这么大！我在这个世界上，明明是踩在大地上的，却又像是双脚离地，悬浮在这世界的正中。

我在山顶上慢慢地走，高处的风总很大，吹得浑身空空荡荡。世界这么大……但有时又会想到一些大于世界的事情，便忍不住落泪。

阳光经过风时带来了风——它像经过迷宫一般经过风，经过那些在上空狂乱地呼啸着的风。等阳光完全通过了风，艰难地抵达我时，已失去了平静。它眩晕地，犹带激情一般熠熠闪耀，在空气中颤动。站在这样的阳光里，手指给照耀得闪闪发光，裙子下裸露的双腿也闪闪发光。但是四周一片沉静。仰着脸往上看，眼角余光刚刚掠过斑斓大地，视觉随之被猛地震动——在视野正前方的天空，整齐而浩瀚地分布着细碎尖锐的、正在被反复撕扯着的云。

路在河边，反复地引我走向河，又反复地引我离开河。引我走过一个青翠的山坡，再走过一个相同的青翠山坡。

有时候却只是引我走向孤独的一株草，它生长在河边空旷而洁白的沙滩上。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打量那株草，路又立刻把我带向森林。

我走在森林里，左边开着白色的花，右边隐秘地流着山溪。突然有鸟从旁边窜起，翅膀掠过脸庞。

沿着这路走在世界正中央，青草围簇四周，像燃烧一般地持续生长着。河在不远处像燃烧一般地奔流，上方的天空像燃烧一般蓝啊，蓝啊。但我肉身平静。身不由己地走着……走过很远很远，任这一路的情景在视野里重重堵塞。

当少年的马蹄声响彻山林，阿勒泰就进入了浪漫的秋季。山野的风，狂野的梦呼唤着我。

回到这里，此时禾木村已披上了金黄的外衣。喀纳斯的水在清晨的薄雾里波光粼粼，阳光辐照山林，牛群安静地吃草。让我熟悉的一切似乎都在身旁，巍巍雪山反射日光，映在脸上。

想做阿勒泰的一棵树啊，被风吹过，晚霞染过，马儿掠过，再把生命中一望无垠的自由，赠与给你。

本期朗读者

郭新璞，现就职于中国铁建港航局设备物资中心，喜欢朗读、写作。

本期作者

李娟，1979年7月21日出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中国当代作家。2010年，出版散文集《我的阿勒泰》。2011年，获得茅台杯人民文学奖“非虚构奖”，后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

（中国铁建职工e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