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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6年03月31日 星期一

生命摆渡者

——清明节前夕走近殡葬工群体

本报记者 周有强 罗筱晓
《工人日报》(2016年03月31日 06版)

3月23日,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的遗体沐浴室,殡葬职工正在展示如何为“逝者”(由职工扮演)沐浴。其中,男性职工正在为“逝者”修剪指甲,女性职工正在为“逝者”洗脸。

本报记者 周有强 摄

在百合、白菊和白玫瑰装点出的白色背景里,10多个1.5米高的相片架两边排开,上面挂着一对夫妻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的合影。这些照片犹如凝固的时光,记录了他们50年婚姻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

然而这庄重而温馨的场合,并不是他们的金婚纪念典礼,而是这对老夫妻的合葬仪式。“老爷爷老奶奶相隔几年先后去世,按照他们的遗愿,我们策划了这场葬礼。”陈晨是一名殡仪策划师,今年25岁的她已经为数百位逝者策划过各式各样的葬礼。

《中国殡葬事业发展报告(2015版)》显示,截至2013年底,像陈晨这样的殡葬职工,我国共有80768人,其中有不少是从农村来到城市。他们为何选择这个常人颇为“忌讳”的职业,这份工作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影响?清明节前夕,《工人日报》记者走近了这一“特殊”的群体。

“每个人在生命的终点,都应该拥有体面和尊严”

每年清明节前后,都是陈晨最忙碌的时候。这个从内蒙古农村来到北京的姑娘告诉记者,最近她每天都能接到十几个电话,请她帮忙做殡仪或葬礼策划。

死亡和殡葬,是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话题,但对陈晨来说,这个行业却是她出于内心的选择。

17岁那年,陈晨的姥爷罹患癌症离世。她赶到医院,却目睹了更令她难受的一幕——姥爷的遗体已被推离了病床,被白布覆盖着,停靠在嘈杂的走廊里。

“每个人在生命的终点,都应该拥有体面和尊严”,这样的感触让陈晨毫不犹豫地将殡仪作为高考的第一志愿专业。防腐、化妆、接运、火化、安葬……2010年,在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殡仪系,陈晨开始了殡仪策划师的生涯。

作为陈晨的师兄和在“互联网殡葬服务平台爱佑汇”的同事,张迪选择殡葬行业,则更多是出于市场需求的考虑。

2007年高考时,出生于北京大兴农村家庭的张迪,理性分析了自己能够报考的学校和专业,最后“独辟蹊径”选择了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的殡仪技术管理专业:“虽然这是一个冷门专业,但当时的从业者素质较低,所以我觉得从正规学校毕业的人才一定会很抢手。”

事实证明张迪的判断是正确的。大学毕业回到北京,因为有专业技术,6年间他先后在陵园、医院太平间、殡葬服务公司做过渠道销售、陵园接待、遗体整容、殡仪主持人、殡仪策划等工作。

同样是毕业于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说起自己的选择,张恩光却直接用了“乌龙”两个字来总结。

在新疆乌鲁木齐农村长大的张恩光,从小喜欢设计。2012年高考填报志愿时,一个叫“陵园设计与管理”的专业吸引了他的注意。哪知到了学校他才发现,原来此“陵园”非彼“林园”。由于这个失误,大学期间他一直对殡葬有抵触情绪,觉得它“冷飕飕的、没那么阳光”,直到一次实习,他才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大三那年,张恩光到福州的一家殡仪公司实习,第一次接触了亲人之外的逝者。还没走近遗体,他就开始冒冷汗,手脚发抖,可当他看到逝者的脸时却发现,“并没那么可怕,甚至可以看到慈祥和宁静”。就这样,当接触的逝者越来越多后,张恩光慢慢适应并喜欢上了这份工作,并在成都落脚。

“殡仪馆?不去,不去”

无论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适应,由于行业的特殊性,对这些每日与白事打交道的年轻人来说,面对来自外界的偏见和误解都是一堂必修课。

“晦气”是他们最经常听到的字眼。张恩光回忆说,有一次夜里8点多,殡仪馆打电话来让他去给一位逝者化妆。由于路程较远,出门后他拦了一辆出租车,但他刚报出“殡仪馆”的名字,司机立马就朝他摆手说:“殡仪馆?不去,不去。”

或许是为了避免“不吉利”,殡葬工很少接到婚宴、满月等喜事的请帖。久而久之,行业内部在与外界打交道时也形成了诸多“行规”:“比如我们不会对客户说‘以后有事再找我’,也不会说‘再见’,甚至也很少主动给别人递名片”,张恩光表示,自从做了这一行,自己的人际圈就变得很狭小了。

相较于“忌讳”,最让陈晨无法释然的是外界对殡葬工的误解。她告诉记者,有一次有客户半夜打来咨询电话,她好意提议第二天白天再商量具体细节,对方却冷冷地表示:你不是24小时等着赚钱吗?“近年来确实有‘黑色暴利’事件的发生,但在行业里认认真真付出的人,却好像总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陈晨的语气透露着少见的委屈。

职业的影响甚至还渗透到了殡葬工的生活中。有北京户口,收入也不错,张迪的个人问题本该很好解决,但很多女孩子一听说他是从事殡葬工作的,直接撂下一句“成天跟死人打交道,多可怕啊!”就转身走了。

民政部发布的《殡葬绿皮书》中指出,因为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加上缺乏有效的社会网络支持,殡葬职工心理健康状况堪忧,有“轻度心理问题”和“严重心理问题”的人占到该项调查受访者的47.34%,几乎达到了半数。

“对逝者用心,是为了告慰生者”

尽管常常遭到质疑误解,但陈晨始终记得电影《入殓师》中的一句话:“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永恒的美丽。”每当逝去的生命经过她的双手体面地走向彼岸,她都会更加坚定自己选择这一行的决心。

陈晨记得,有一次殡仪馆里送来了一位警察的遗体,这名男子因为在工作中被汽车刮倒、拖拽而不幸殉职。由于面部受损严重,他的容貌已经很难辨认。男子的姑姑给了陈晨一张男子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很灿烂。陈晨把照片放在工作台前,先用棉花蘸着药水,轻柔地擦拭逝者的面部,然后对照着照片,手中捏着塑泥,修复男子的鼻梁、眼睛、嘴巴,最后打粉底,涂腮红、口红……

在她的手里,男子的脸渐渐完整,恢复了往日的帅气。“当男子的家人向我致谢时,我终于知道,我对逝者的用心,其实是告慰了活着的人,摆渡生命大概是这个工作最大的意义。”

工作近一年,面对诸多的偏见和不理解,张恩光已经从刚开始的气愤转变到“看得开”,他甚至觉得,在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的告别仪式后,这份工作让他比很多人更早懂得了生命的意义:“生命真的很脆弱,意外和死亡随时都有可能降临,这让我不再浪费时间去纠结别人的认同与不认同,而是专注于自己的人生。”

如今,张迪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孩子。在他眼里,这份工作已经越来越变成一个平凡的职业,他也从未因自己当初“理性”的选择而后悔,“每一份工作都有它的意义。别人不愿干的活,我们来干,这就是我们对社会的贡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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