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人，美国海军超过440名现役和退役官兵涉嫌受贿被调查，其中包括60多名高级将领；28人被美国司法部提出刑事指控，上到两名海军上将，下到军舰上的普通一兵。有美国海军退役军官断言，此人对美国海军的渗透和破坏，比外国情报机构都厉害；参与案件调查的律师感叹，“这起受贿案简直像电影一样，涵盖了所有戏剧元素”；《华盛顿邮报》惊呼，人们目睹了美军“史上最严重”的贿赂和骗取军费案，。

这个人，就是伦纳德·格伦·弗朗西斯 。

“胖子伦纳德”

伦纳德是马来西亚人，出生于槟城，因其体型高大壮硕，人称“胖子伦纳德”。据说，伦纳德的外祖父就曾经营过一个海运公司，到了伦纳德这儿，生意做得更大。在过去的20多年里，伦纳德名下的格伦亚洲海洋防务公司为包括美国海军在内的多国海军舰船在亚太地区提供补给服务。2009年，伦纳德和美国海军签订“2号地区合同”，成为美国第七舰队在整个太平洋地区唯一的补给供应商。2011年，他一举拿下美国海军价值2亿美元的多项合同，生意遍及日本、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香港、韩国、印尼、澳大利亚、菲律宾、斯里兰卡等国家和地区的港口。

“只要是在太平洋上行驶的舰船，没有哪个船长不知道他的大名。”有美国海军军官对媒体说。

为驻太平洋地区的美国海军第七舰队提供补给服务，无疑是个令多方垂涎的大蛋糕。但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伦纳德的公司却每每能够将其完整吞下。而伦纳德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总是能“刚好”摸透竞争对手的底价，然后在竞标中以一个比前者低得多的价格把订单拿下——在一次与主要竞争对手韩国大起环球公司的竞争中，伦纳德的报价甚至不及对手所出报价的三分之一，这一显然不合理的“自杀式”竞标当即引发了竞争对手的严重质疑。

同样对伦纳德产生“兴趣”的，还有来自美国军方和政府的调查机构。

从2009年到2011年初，有美军士兵和负责服务外包工作的军官投诉说，伦纳德的公司在提供燃油、港口安保和其他服务时收取了极其高昂的费用。循此线索，美国海军刑事犯罪调查局2010年开始对格伦防务公司展开调查。2013年9月，美国联邦调查局以行贿和欺诈美军经费的罪名逮捕了“胖子伦纳德”。经过长时间审讯，伦纳德终于在2015年承认曾以现金贿赂、性贿赂和提供奢侈品等方式，向数百名美国海军各级官兵行贿，金额超过3500万美元。通过打通上层“关节”，伦纳德可以轻松获悉竞争对手的“底牌”，然后再报出一个远低于对方的价格赢得投标。中标之后，伦纳德当然不会干赔本的买卖，而是与军官乃至一线官兵勾结，利用财务制度漏洞虚报开支，以此弥补交易损失，并骗取美国海军经费。据伦纳德供述，他利用这种行贿手段获得承包合同已经有10多年的时间，自2010年起每年都可入账数亿美元。

“征服之路”：将军，士兵,探员

据调查，自2004年起，美国海军从将军到士兵，前后有多达数百人直接或间接落入伦纳德用金钱与美色精心编织的欲望之网。据美国媒体早前的报道，在伦纳德的“征服之路”上倒下的海军军官包括前第七舰队副司令丹尼尔·杜谢克、第七舰队前作战部副部长迈克尔·米西维兹、官至中将的海军情报主管特德·布兰奇、海军退役少将布鲁斯·洛夫莱斯、“好人理查德”号舰长达斯克等“大人物”。

2010年12月,美海军“马斯廷”号驱逐舰到访时任舰长米西维兹的故乡柬埔寨，伦纳德瞅准时机主动出击，很快开始与米西维兹以兄弟相称。2012年3月，“马斯廷”号访问新加坡，伦纳德示意手下为米西维兹和另一名海军指挥官找了4名妓女，这一“热情周到的服务”令两位军官心花怒放。之后，由于日本地震引发海啸，“马斯廷”号又多停留了数日，伦纳德再次特别款待，为喜爱女星Lady Gaga的米西维兹奉上这位巨星的泰国演唱会门票。

为了投桃报李，米西维兹想尽办法为伦纳德的公司提供各种“方便”，包括第七舰队舰船移动时间表、海军航行线路等重要军事机密。他甚至听从伦纳德的旨意调遣美军军舰，美国检方的文件显示，伦纳德曾致信米西维兹：“老弟，访问雅加达后，去趟巴厘岛，然后停泊在东帝汶的帝力港。”还有一次，他授意米西维兹调整“乔治·华盛顿”号航母的访问日程，临时将目的地由新加坡改为马来西亚。

除了军官，普通士兵也是伦纳德的“猎物”。2015年1月21日，美海军中士丹尼尔·拉尤格成为该起腐败案调查第一个被宣判的人。虽然拉尤格只是一名海军中士，但他2011年被派往日本横须贺海军舰队后勤中心，协调太平洋地区美军舰船的后勤支持。在此岗位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伦纳德梦寐以求的两样东西：海军舰只调动的机密情报和为舰船提供补给的竞争报价。对伦纳德来说，收买这样的“关键”士兵，性价比要高得多，他不必像对付将军们那么破费，只需投其所好送一些手机、游戏机之类的电子产品，在舰船到访港口时安排下免费酒店住宿，每月再在信封里塞上1000美元“津贴”即可。

为了“有备无患”，狡猾的伦纳德还将腐蚀的触手提前伸进了调查部门内部。从2008年起，伦纳德就开始向派驻亚洲的美国海军刑事犯罪调查局资深探员约翰·贝利沃提供妓女服务、免费旅行等贿赂，其中有一次替后者安排了长达3周的亚洲五国之行。在2012年的一封电子邮件中，贝利沃赤裸裸地写道:“弗朗西斯，你给妓女的钱比给我的还多。不要因为太忙而忘了你的朋友。我要么成为你最好的朋友，要么就当你最可怕的敌人。”伦纳德回复道：“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哥们儿？我该怎么给你礼物呢？”

事实证明，伦纳德的“投资”是有远见的。在美国海军对他的调查开始后，贝利沃屡屡进入内部数据库，下载调查员的笔记、问询等原始材料并透露给伦纳德，助其掩饰罪证、恐吓证人，导致调查进展异常缓慢。

贪腐折射美军全球部署困境

这样一起延续十余年、牵涉数百人的贪腐大案，当然不可能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事实上，早在2004年，就有负责美军舰船补给的低级军官大卫·萧斯发现格伦防务在排污费等事项上严重超收。但当萧斯与伦纳德当面对质时，得到的是后者的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随后，萧斯被告知不用再管这件事，而且只要他对格伦防务的行为提出异议，就会有人叫他“闪一边去”，甚至在萧斯向美国海军刑事犯罪调查局反映了相关疑点后，事情依然不了了之——萧斯反而成为他服役的“里根”号航母上人人厌恶的角色。

事后，萧斯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说：“（海军内）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却任其发展。如果有人试图阻止，上面就会有人出面禁声。”有趣的是，在这一点上，萧斯的看法和因伦纳德案“落马”的前第七舰队副司令杜谢克“所见略同”，后者也承认，美国部署在亚洲的海军内部“已形成了广泛的腐败文化”。

一直以来，美国海军素以正规化和管理严格著称。在反腐问题上，相对其他许多国家，美国的制度设计更为复杂。军、政、立法、司法界都有机构对军费使用、项目管理、人事安排等问题进行监督与监察。除了官方机构，美国还活跃着众多以监督政府为重点的非政府组织与智库。但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伦纳德取得的巨大“成功”才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有美国媒体把“板子”打在美军的后勤服务方式上。《华盛顿邮报》分析指出，美军依赖于防务承包商的合作模式虽有利于提高军费使用效能，但也带来了黑幕交易与腐败风险。美国军队的后勤补给和物资供应是一块诱人的“大蛋糕”，而由于美国军队体系相对封闭，而且美国的军事预算每年都在增长，这给承包商进行私下操作提供了巨大可能性，“胖子伦纳德”绝不是孤例。

还有分析人士指出，制度失灵的根本原因是美军“超长待机”的全球部署。常驻海外的美军对为其提供补给的防务承包商的需求和依赖性更大，彼此间的关系也更容易“不单纯”。与此同时，“山高皇帝远”的海外驻军更容易弱化、甚至摆脱国内机构的监管，其内部则易形成“小圈子”，进而结成错综复杂的利益网——在此情形下，“窝案”现象几乎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