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东，是张记布店。

在古城，大多店铺的门楣上都悬挂着豪华大气的鎏金招牌，而张记布店却相反，只在门外草草地用两根铁棍支起一块白布，白布上用红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布”字，南来北往的人们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个醒目的“布”字。

布店里，一匹匹五色斑斓的布匹在货架上紧紧挤在一起，老张站在柜台里，手里拄着长长的尺子，笑容可掬。老张生得慈眉善目，笑的时候就越发像一尊佛。而柜台外，顾客摸来摸去，问价，反复比对，垂询。老张不厌其烦地回答，遇到有人犹豫不决，也没有丝毫厌烦，“别着急，您再看看，再比比。”听了老张的话，那些拿不定主意的妇女神色从容了起来，转过头询问一下孩子的意见，再征求一下老人的建议，便很快作出决定。

当她们提出要买某一种布的时候，老张却并不着急，笑眯眯地问：“定了？”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才从货架上用力抽出布匹，平放在柜台上一下一下展开。然后，用那尺子一尺一尺地丈量，量好后再让出一寸并浅浅地划上一道。剪刀在标记处轻轻剪出裂缝，双手揪住裂缝的两端，稍一用力，只听“哧啦”一声，响声清脆，似乎连空气也被撕裂出一个大大的口子。多年之后，当我读到白居易《琵琶行》里“四弦一声如裂帛”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老张鼓起两腮奋力扯布的情景。

响声终止时，布已被齐刷刷地扯下来。这时，老张的笑容依旧慈和，大人孩子也是喜气洋洋，尤其是孩子，似乎新衣裳已经穿在身上，可以向小伙伴炫耀一样。把布整齐叠好交给对方，接过几卷揉得皱皱的毛票，然后是带着乡情意味的喜悦和满足，冲着即将出门而去的背影响亮地喊一声：“您慢走，再来啊！”

后来，古城新开了几家卖成衣和童装的店铺，那些服装图案新颖别致，色彩缤纷艳丽，款式活泼大方，深受追求时髦的年轻人宠爱，他们一听到成衣店进了新品，便蜂拥而至，趋之若鹜，再后来，连中老年人也被吸引了过去。慢慢地，来布店的人少了，生意日渐冷落。人们经常看见老张一个人坐在布店高高的台阶上，白发苍颜，神情寂寥，双手捧着一只青花瓷大杯，慢慢地品咂，也许老张品的不是茶，而是岁月和人生。

20之后我重返古城。我漫无目的地在古城的街道上走着，远远地看见布店熟悉的招牌，只是那曾经鲜红喜庆的“布”字已经黯淡无光，生了锈一般，而那白布也落满岁月的风尘，似兀自在寒风中抖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