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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就控枪和堕胎议题作出的裁决，都源自保守派与进步派的斗争。裁决可能使最高法院出现公信力危机，并导致“美国反对美国”的局面。裁决还折射出以民主之名破坏民主等三重悖论。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近日就社会敏感度极高的控枪和堕胎议题接连公布两项重要裁决：前者通过否决纽约州一控枪法而潜在增加了无辜生命暴露于枪口之下的风险，后者则推翻了将堕胎视为宪法权的判例——“罗诉韦德案”，美国司法部长加兰德称之为“对美国生育自由的毁灭性打击”。

若将两项裁决关联起来看，则会发现其中蕴含多重共性。裁决本身可能使最高法院陷入公信力危机，因认同分裂而导致的“美国反对美国”的局面短期内也很难告一段落。

裁决蕴含共性

从内容看，最高法院的两项裁决都围绕生命权与自由权之间的取舍展开。

控枪问题上，拥枪自由立足于宪法第二修正案中有关民兵持枪的论述。但就美国现实而言，仅2022年上半年已发生279起大规模枪击事件，2万人不幸罹难。

最高法院在此当口判定纽约限制隐蔽携枪违宪，无疑释放出了有利于拥枪支持者的信号，便于他们做出“宪法将个人自由凌驾于生命权之上”的扩展解读。

堕胎问题曾几何时只是一个涉及家庭伦理、医疗卫生、宗教信仰和道德规范的地方性社会议题。但自1973年最高法院将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中的隐私权保护应用于“罗诉韦德案”、保护女性的堕胎自由后，激发了全美上下有关“支持生命还是支持选择”的长期争论和选边站队。而无论各州如何裁定堕胎行为的性质，这一里程碑式的判决都成为女性权益保护者和妊娠妇女的“定心丸”。

最高法院此次推翻“罗诉韦德案”，等于将女性的生育自由权，特别是那些身处保守州，被迫、意外怀孕或根本不具生养条件的女性重新置于新生命所负载的道德阴影和巨大人身风险之中。

从背景看，两项判决都源自保守派与进步派的百年抗辩，且从政治乱局中汲取养分。

回溯美国历史，保守与进步恰似美国精神的一体两面，通过对家庭价值、生活方式、枪支持有、人工流产、同性恋婚姻、宗教信仰等具体议题表达不同立场而呈现出来。

近年来，受到两党斗争的裹挟，保守与进步派在联邦与州、精英与平民、司法与政治、科学经验与人文传统等对立统一关系中不断制造新裂痕，从而持续强化着“用政治分歧、派系冲突取代共识”的竞争型政治文化。最高法院看似“开历史倒车”的判决，恰恰是两派分庭抗礼，保守派用文化和宗教“寻根”谋求胜算的重要步骤之一。

与此同时，自特朗普时期开始，司法系统频繁被卷入政治斗争。特朗普卸任前任命三名保守派大法官，奠定了最高法院“极速右转”的人员基础，而一个中立性神话遭到削弱的司法系统，大大增加了保守派利用司法判决达到攻讦与反制对方、扩大自身影响、争取民间声援等多重目标的信心。

影响可能深远

最高法院两项裁决最直观的结果，是超过四分之一的美国人口和居住在禁止堕胎州的3600万育龄妇女，今后将不得不面临冷冰冰的制度对鲜活生命最严厉的诘问。

美国可能陷入两种截然不同的趋势，红州（支持共和党）堕胎重罪化、持枪全面解禁，蓝州（支持民主党）堕胎政策趋于宽松，千方百计控枪。

而更深远的影响不止于此。一则最高法院可能陷入公信力危机。皮尤中心数据显示，61%的美国人认为堕胎应全面或在大多数情况下合法，超过60%的人认为枪支管控法案应更为严格。可见最高法院的裁决某种程度上背离了公众舆论和情绪。

长此以往，包括医疗保健、公民权利在内的关键政策问题，以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裁决先例都可能重新引爆争议。就过去3年的数据看，对最高法院持好感的成年人比例已经下降了15个百分点。

二则围绕社会议题而生的激烈分歧导致个体或机构不得不亮明观点，并以观点忠诚确定自己的身份认同，从而出现“美国反对美国”的局面，且短期内这一局面很难告一段落。

三则美国业已迫近红线的社会不平等与种族矛盾可能加剧。低收入少数族裔妇女意外怀孕率远超平均水平，故而更有可能因难以承担赴他州堕胎的昂贵旅费、医药费而陷入困境。与此同时，以低收入非洲裔居民为代表的弱势群体受枪支暴力影响更大。

暴露三重悖论

总而言之，即便最高法院的裁决不等于宣布全面支持拥枪和禁止妇女堕胎，但鉴于9位大法官既是美国宪法精神和基本法理的双重卫道士，亦堪称美国政治生态、社会准则与民情舆论的风向标，其裁决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三重悖论。

第一，那些否决堕胎、宣扬生命神圣可贵的和无视枪患泛滥、坚称拥枪有理的竟然是一拨人，无怪乎有较为激进的评论认为最高法院的这两则判决意味着“未来更多的孩子可能成为枪支的牺牲品”。

第二，宪法第二、第十四修正案为枪支和堕胎议题同时提供了正反两面支撑，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足见最高法院人员构成、大法官个人见地特别是政治角力、利益博弈等因素对释法环节的强大作用力。

第三，在自诩成熟、先进的美式民主政体中，最高法院对拥枪和堕胎议题的态度恰恰以民主之名破坏了自由权和生命权之间的平衡。

最高法院的系列判决折射出一幅政治极化程度日渐深重，且规则、惯例、共识等民主制度“柔性护栏”遭到不同程度锈蚀的美国政治图景，这在美国历史钟摆的常规左右偏转中不能不说是一种异动。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