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上的温暖
奶妈站在院落门口的酸梨树下张望,顺着她的目光,能看见远方她牵念的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初来奶妈家,我刚满月,她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那时农村艰苦,奶爸经常外出务工,总是入不敷出。
自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黏在奶妈的背上,一条自制的包裹带将我牢牢固定在上面,她除草、做饭、喂猪、放牛的时候,总是哼着评剧小曲,我听着便能熟睡。
我长大后跟着哥哥姐姐学爬树,奶妈看见会生气地一把拽下我蹿上她的背,边嘟囔边说:“一点都不像女娃娃,摔坏了可怎么好。”然后溢出满眼的宠溺。
奶妈从不准哥哥姐姐欺负我,什么事都妹妹优先。那时煮鸡蛋算奢侈品,她怕自己的孩子争抢,总是趁他们不在家时给我煮上几个。奶妈的手很巧,我的鞋子、帽子、花布兜兜等都是奶妈一针一线的作品,直到现在,她都像宝贝一样留着我儿时穿过的衣服。
有阵子我迷上了乡村卖油郎使用的油梆子——村民们会闻声而来购买各种植物油,我常跑过去乱敲油梆子。为防止捣蛋,奶妈用榆木给我做了一套小巧的梆子。我就用塑料桶灌满水,逼着哥哥姐姐们买我的“油”。奶妈还给我做了纸风车,奔跑起来旋转的那种,我为此摔了好多跟头,但还是乐此不疲,因为我知道只要一摔跤,奶妈就会给我最温暖的后背。
要走的那年,奶妈背着我去河边洗衣服,她问:“现在奶妈背你,等我老了背不动你的时候,你会来背我吗?”我答:“背,等我长大了,就背你一个人。”奶妈一听,一下子就把我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狠狠点着我的头:“你这个白眼狼,下次再这样说,奶妈就不要你了。你背奶妈,奶妈高兴。可是你不能就背奶妈一个人。你爸妈多爱你啊,你宁要不背奶妈,也要先背你的亲爹妈,知道吗?”我很倔强:“我只背你一个人。”奶妈一生气扭头就走,留下我一个人在石头上哭,没走多远她又回来背起我,平生第一次见她掉下了眼泪。
爸妈接我的那天,奶妈怕我不走哭闹,做完早饭就藏了起来。大哥哥和姐姐早早被赶到学校去,家里只剩下奶爸和小哥哥。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我的哭闹引来了好多村里人围观,奶妈的婆婆也拖着多病的身体来送,还掉了眼泪。车子开出很远,我在车窗上看见大哥哥、姐姐和小哥哥他们一起追着车子奔跑着。奶妈跑哪里去了呢?她不要我了吗?小小的村庄在我童年的视线中飞快地倒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洒落着……
成年后,我每年都来看奶妈,接到消息她就会站在院门口等候。只要看见我,就会习惯性地背起我,她说要掂量掂量我长了多高多重。终于有一天,她只能用拐杖支撑起半个身体,看到我只会含糊着说:“背不动了……”然后开始呜咽。我望着夕阳下的奶妈,轻抚她的脊背,对她说:“我来背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