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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2年12月14日 星期一

【特稿170】经历奥密克戎

本报记者 罗筱晓
《工人日报》(2022年12月14日 06版)

12月7日晚,广州,地铁工作人员撤除体育西地铁站入站口的健康码扫码指引。视觉中国 陈骥旻 摄

11月19日晚,即将转去地坛医院的张佳溪在临行前与丈夫陈乐握拳相互鼓励。受访者供图

在重庆潼南区方舱医院,李峥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给学生上网课。受访者供图

11月25日,万飞宇抗原试剂自测为阳性。第二天,他转“阴”了。受访者供图

在小汤山医院,正准备给陈乐做核酸检测的医护人员。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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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李峥每说一会儿话,就忍不住要连续咳嗽好几声,采访也会因此中断几秒。

那天是12月2日,李峥进入重庆市潼南区方舱医院的第4天。此前几天,他和3位家人先后确诊感染了新冠病毒。

自10月起,新冠病毒奥密克戎变异株在全国多个城市出现和传播。11月中旬后,针对奥密克戎毒株传播速度快、致病力、毒力相对原始株和德尔塔等变异株明显减弱等特点,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先后两次发布优化疫情防控通知。各地也随之密集调整了包括核酸检测、跨区流动、病例医治等在内的多项政策。

历时3年,我国疫情防控策略走到了新的节点。在这个当口,包括李峥在内的多位近期确诊的患者向记者讲述了自己感染奥密克戎毒株前后的经历。病毒来袭打乱了他们原有的生活节奏,但最终都没有掀起大的波澜。

了解他们的故事,或许能让我们在面对未来一段时间内的不确定性时,多一份信心和从容。

“阳”了

11月18日起床后,家住北京市朝阳区的张佳溪有些低烧,到中午时她的体温升到了38.5℃。考虑到张佳溪当时怀孕已37周,丈夫陈乐决定立即陪她到医院就诊。不料夫妻俩到了孕期建档的医院时,该院发热门诊却临时关闭了。在与医院妇产科电话沟通后,根据医生的建议,陈乐与张佳溪打车前往了同样位于朝阳区的北京市垂杨柳医院。

到了那里他们才知道,因为有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到访,垂杨柳医院的发热门诊也是当天才重新开放。“我们是那天的第一批病患。”陈乐回忆说。

根据北京市卫健委公布的数据,北京此轮疫情始于10月下旬,到11月中旬时每日新增本土病例数量一直处于波动上升态势。这意味着不少医院的发热门诊都可能因为疫情防控临时关停。

下午晚些时候,张佳溪在垂杨柳医院的第一次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阳性。经过再次采样复核,晚上8点,她被确定感染了新冠病毒。

直到现在,张佳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谁传染了病毒。由于进入孕晚期,再加上北京疫情形势严峻,自10月底开始,除了每周去产检和为此提前做核酸检测,张佳溪几乎不再外出。据夫妻俩推测,由于他们居住的社区一度密集出现确诊病例,张佳溪极有可能是在小区里被传染的。

传播速度快、免疫逃脱能力强,这是目前国内外对奥密克戎毒株一致的认识。

北京佑安医院感染综合科主任医师、小汤山方舱医院医疗专家李侗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奥密克戎毒株的这两个特点一是致使新冠病毒感染人数较此前迅速增加,二是接种过疫苗的个体或既往感染过新冠病毒的群体也有被传染的可能。

在广州和北京,有长期在基层从事疫情防控工作的医护人员都观察到一个直观的现象:在原始株和德尔塔变异毒株传播时期,确诊病例的同住人有一定概率不会被传染;但随着奥密克戎毒株流行,但凡一个家庭中一人确诊,多数情况下,两三天时间内,同住人员要么会出现相关症状,要么核酸检测结果会转为阳性。

不过,这并不代表奥密克戎毒株能攻破所有预防措施。

28岁的万飞宇最早的不适感,只是身体有些乏力。那天是11月19日星期六,判断自己可能要感冒,为了防止传染给才1岁半的儿子,他从上午起就独自待在家里的一个卧室中。

当天下午,万飞宇开始发烧,体温最高时达到39.3℃。与此同时,他得知自己工作的公司已出现确诊病例。

意识到自己存在被感染的风险,万飞宇通过外卖平台购买了抗原检测试剂盒,“当时检测结果是阴性”。

第二天,万飞宇依然高烧不退。到了中午,他再次进行抗原自测。这一次,试剂盒上出现了两条杠——那是抗原阳性的标志。

从出现症状到被转运离开期间,万飞宇在家中始终处于单独隔离的状态。他的房间和其他人活动的区域都加大了开窗通风的频率。万飞宇抗原呈阳性后,家人还进一步加强了消毒与自我防护措施。

教科书般的操作换来了最好的结果——万飞宇的妻子、儿子和父母共计4位同住人,无一被他传染。

发烧

和万飞宇一样,重庆教师李峥也是在核酸检测呈阳性前,先有了典型的感染症状。

11月26日晚上,李峥接到通知,当天早些时候他与妻子、父母的家庭核酸采样混管检出阳性。在27日凌晨进行的单人单管核酸检测中,李峥的妻子和父亲结果呈阳性,他和母亲“还‘阴’着”。

不过,就在27日白天,李峥开始发烧,并很快发展为高烧。“头痛、背痛、全身每一处肌肉都非常痛。”年近40岁的李峥用“小时候重感冒才有的感觉”来形容当时的体验,“人躺在床上,稍微动一下就非常难受”。

发病后持续发热两到三天,是有症状的奥密克戎毒株感染者普遍认为最痛苦的阶段。陈乐将那种经历表述为“在黑暗中和怪兽打架”,一个晚上下来足以让人全身酸软、无力。等熬到烧退后,大多数人会陆续出现鼻塞、咽痛、咳嗽等上呼吸道症状。

在将奥密克戎毒株与原始株和其他变异株做比较时,广州医科大学党委书记唐小平提到了这样一组数据:在感染原始株和德尔塔毒株的人群中,肺炎发生比例达到50%以上,且患者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肺部表现;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奥密克戎毒株感染者的症状极少会发展到肺炎。在临床上,奥密克戎毒株感染者的症状非常类似于季节性流感。

11月28日,李峥一家等来了转运车。他的妻子和父亲被送往渝北区一家新冠肺炎定点医院治疗;李峥与母亲因为确诊稍晚,先后在潼南区的密接隔离酒店和人民医院短暂逗留,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进入了潼南区方舱医院安顿下来。

此时,李峥已基本不发烧了。事实上,因为事先对奥密克戎毒株有所了解,即使在高烧时,李峥也没有感到恐慌。相比之下,他更担心均已年过70岁的父母能否在面对病毒时顺利过关。

“结果今天我爸的核酸检测结果已经率先变阴性了,我妈也只是出现了低烧和咳嗽症状。”在电话里说起这个,李峥的口吻既意外,又欣喜。

李峥一家并不是个别案例。以广州近期的疫情为例,当地收治了16万多例新冠病毒感染者,没有出现死亡病例,诊断为重型以上的仅有4例,且都是由于患者有较严重的基础病。这表明即使是面对60岁以上的老年人,毒力减弱的奥密克戎毒株也很难对该群体发起无差别的强力攻击。

11月21日中午,自我隔离了两天半后,万飞宇走出了房门——接他的负压救护车来了。房间外摆着家人提前为他收拾好的行李箱,却见不到一个人影。“每个人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我甚至能从空气中读到让我快走的信息。”万飞宇开玩笑说。

他被送到了一家临时接收确诊病例的酒店。那个晚上,万飞宇睡了生病以来的第一个好觉。这不仅因为他已不再发热,还在于持续几天的不确定感、焦灼感全部不复存在了。用酒店前台值班医生的话来说:“在这里安心等痊愈就好了。”

生产

陈乐能感觉到妻子的不安和忧虑在逐渐加重。那时候他们在垂杨柳医院发热门诊已滞留超过24小时。

张佳溪确诊后,医院临时腾出了一间隔离室将她和陈乐安置在其中,并表示由于张佳溪情况特殊,将尽快联系上级部门为她安排转院。

只是,当时的北京正在迎来此轮疫情快速发展的阶段,相关人力、物力趋于紧张。这种时候,“尽快”一词的含义往往难以与它的字面意思相匹配。

一边是胎儿已经足月随时可能出生,一边是身穿防护服在陌生的地方陷入长久地等待。此时,除了照顾好妻子的吃喝、尽力让她舒缓情绪得到休息,陈乐还能做的,就是隐藏自己的焦虑与无可奈何。

转机出现在11月19日下午。张佳溪接到了北京地坛医院妇产科一位姓赵的医生的电话。在电话里,赵医生详细了解了张佳溪的身体状况和此前几次产检的情况,随后明确告诉她从现有信息看胎儿一切正常,张佳溪也会在当天晚些时候转入地坛医院。

后来在地坛医院,张佳溪见到了赵医生,只是始终没机会知道她的全名,也来不及告诉她那通电话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那几乎是她和丈夫在近两天时间里得到的第一个带有确切预期的消息。

事实上,赵医生的出现以及随后相关转院流程的启动,意义绝不仅是一颗定心丸。20日凌晨,在进入地坛医院妇产科仅几个小时后,张佳溪的羊水破了。

送妻子转院后,自称“超级密接者”的陈乐收到了自己核酸检测阳性的报告,他不得不继续待在隔离室等待转运。很快,陈乐开始发高烧。

那个夜里,张佳溪给丈夫发了很多条微信留言,不过直到早上6点多,陈乐才勉强有力气翻看手机。据他回忆,当时自己烧得有些迷糊,在诸多文字中只隐约看到了“羊水”两个字。

“什么情况,是快生了吗?”他给张佳溪回了一条语音信息。

过了好一会儿,妻子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我马上要进产房了……”

陈乐一下子清醒过来。在垂杨柳医院那间六七平方米的房间里,他独自一人穿着防护服、握着手机等待着,亢奋、紧张、激动的心情无异于任何一个守在产房外的准爸爸。

要说不同,那就是陈乐同时还要承受着奥密克戎毒株的攻击。

20日上午10点左右,陈乐的手机响了。这个事后被他称为“那段时间最重要的一个电话”是地坛医院的一位护士打来的:9点33分,张佳溪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依然处于高烧中的陈乐先是愣了两秒,接着感觉自己从妻子开始发烧起就悬着的心落了地,再然后他冲着电话那头问了一个问题,“现在我需要做什么?”

特殊情况下到来的新生命,让陈乐必须暂时压制住心中的喜悦——有太多事情等着他来协调和处理。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陈乐几乎全在接打电话。打给留在家中的岳母让她将张佳溪产后需要的物品收拾打包;打给社区工作人员请“大白”上门取到行李箱送出当时临时封控的小区;打给朋友到指定地点取走行李箱送到医院;最后打给医院安排人员将物资送到张佳溪所在的病房。

因为已经开始咳嗽,陈乐在自己身边放了一杯水。每打完一个电话,就喝一口。最多的时候,他在半个小时内拨出了20个电话。

安顿了妻子,另一边,宝宝的核酸检测结果也出来了,阴性。陈乐又继续为协调孩子出院不断打电话。陈乐记得很清楚,当所有流程走完,自己的姐姐在医院门口给他“直播”医护人员抱着孩子向她走来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高考成绩揭晓”的感觉。在电话里,陈乐反复交代姐姐要根据照片和手腕带确定宝宝的身份,“可千万别忙中出了错”。

转“阴”

陈乐的忙碌持续到了他转入小汤山医院的头几天。在这期间,除了继续帮妻子和孩子做相关安排、与双方父母保持沟通联系外,他还不断收到亲朋好友同时表示关心、慰问与祝福的电话与信息。“大家发来的红包也要及时收下,不然24小时后就过期了。”说起那几天,陈乐特地强调了这一件事。

一直到11月23日,陈乐才终于腾出时间来注意自己:他已经好久没刮过胡子了;由于此前高烧出汗,他急需更换贴身衣物;不同于其他推着大大小小行李箱来住院的病友,随身物品只有一个手机的陈乐住院期间的每一样生活必需品都要向医院借用或是通过专门的网络平台购买……

在感染期间忙得不可开交的还有李峥。11月29日中午,经潼南区人民医院CT检查,李峥和母亲肺部均无异常,可以前往方舱医院继续隔离康复。这时候,李峥提出了一个不常见的要求:推迟几个小时出发。因为下午两点半他该给学生上网课了。

“生不生病是一回事,上不上课是另外一回事。”接受采访时再提起当天的场景,李峥说那只是出于职业本能的反应,而他的要求也得到了理解和配合——到下午六点多李峥下了课,医院才安排转运车把母子俩送到方舱医院。

随后的日子,依靠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和手写板,李峥没有错过任何一节网课。他关闭了摄像头,除了他的咳嗽声和周边偶尔出现的杂音,电脑那一端的学生不会感觉到任何异样,“总不能让孩子们来为我担心”。

不上课的时候,李峥要不有会议安排,要不忙于推进科研课题,再加上到了方舱医院后身体状况好转,也没有接受特别的治疗,有时候李峥甚至会有一种错觉:自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工作。

等待身体在一到两周的时间里自行战胜奥密克戎毒株,是目前诸多已康复患者公认最有效的“药方”。迄今为止,人类尚无针对新冠病毒的特效药,所有被使用的药物都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症状。

11月26日下午,在出现新冠肺炎症状一周后,万飞宇第一次测得了抗原阴性,这让他很兴奋。然而,随着“阴性结果”一起来的,是隔离期间最难熬的日子。

“一旦有了回家的预期,在房间里的每一分钟都变得漫长起来。”万飞宇的行李里没有笔记本电脑和平板电脑,每天用电视看《海绵宝宝》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方式。万飞宇没想到,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会在这种时候再次成为一种陪伴。隔离酒店接近机场,天气好的时候万飞宇会在窗边晒太阳,顺便花很长时间看着从远处来的飞机由小变大,直至发动机的声音在他耳边轰隆作响。

11月30日,万飞宇收到了解除隔离通知。同一天,广州多区宣布解除疫情防控临时管控区,国内疫情防控策略的重大调整由此开始。

回归

与广州某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黄盈盈约定的采访时间是12月7日,那天她难得有些空闲时间——卫生服务中心的核酸采样小队和“追阳”小队都没轮到她值班。

在广州调整疫情防控政策一周的时间里,随着被整体划为封控区的楼栋大幅减少,黄盈盈所在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此前承担的封控人群医疗保障工作的压力明显减轻;但与此同时,发热诊室就诊患者增多、确诊病人的医疗保障及健康管理工作依然让她与同事忙得停不下来。

“把医疗资源让给真正需要的人,是当下我们最大的期望。”在基层抗疫3年,黄盈盈亲历了人们对新冠病毒态度变化的全过程。在她看来,过去“一人阳性全小区心惊胆战”的情景已不复存在,但要让绝大多数人以真正的平常心面对奥密克戎毒株,还有一段路要走。

或许是一种巧合,就在对黄盈盈的采访结束后几个小时,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发布了被称为“新十条”的《关于进一步优化落实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的通知》。通知对风险区域划定、确诊病例处置、核酸检测等事项做出调整。这意味着或许很快,黄盈盈及其30多位同事的工作重心就可以真正重新转移到“社区居民健康管理”之上。

12月8日,李峥和母亲离开方舱医院,与前期出院的妻子和父亲团聚。一场小意外后,一家人的生活已经迅速回归了日常。李峥不介意日后对身边人甚至是自己的学生说起这段故事,“做好防护,放平心态,病毒真的没那么可怕”。

从被确诊感染起,陈乐就不时在微信朋友圈发布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在医院时的见闻。在他看来,只有让未知成为已知,让不了解变成了解,人们才能够最终克服内心的恐惧,开始与奥密克戎毒株共存的生活。

当然,对陈乐而言,他也有新的未知要面对。12月3日他出院了,回到家,他先给自己全身消了毒,又仔细洗了手,然后才走近了婴儿床。

儿子出生13天后,陈乐终于把他抱在了怀里。这个新手父亲说:孩子比他想象的小一些,“但非常精致”。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李峥、张佳溪、陈乐、万飞宇、黄盈盈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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