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诗歌”的另一种阐释
——读罗德远诗集《黑蚂蚁》
“打工诗歌”一词已经出现二十余年,具有特定的身份标记。这里不能不提到诗人罗德远,他主编的《中国打工诗歌四十年精选》,收入全国275位诗人的482首优秀打工诗歌作品,媒体称誉其为“一卷打工时代的青春纪念册、一部特殊群体创造的精神史”。
罗德远曾是一份颇具影响力的民间诗报《打工诗人》的创办者,他的诗也几乎都与打工生活有关,他所著的诗集《黑蚂蚁》便是如此。
《黑蚂蚁》全部直接、间接地与罗德远的打工生涯相关。第一辑“我从未与生活为敌”表现的是,一个打工者总是处身于生活“低处”,但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始终没有放弃生活的理想或者说对“高处”的追求。开篇第一首《在生活的低处》写到“初出家门的乡村女孩”“城市奔走的少年”“拣垃圾的汉子”,他们的生命形象,像一群“黑蚂蚁”或者是“泥土下躁动的蚯蚓”,但他们始终像蚂蚁一样“搬运粮食与光阴/笨拙坚韧”,或者像蚯蚓一样“锲而不舍/为梦想打洞”:
在生活的低处/大片卑微的青春赤足在泥泞的大地/成群结队的根坚持自己的歌唱呐喊
“黑蚂蚁”这个形象多次出现在罗德远的诗里,显然它既是诗人意识中“打工者”的集体隐喻,更是自况:“一缕来自乡村的风/一只彷徨的黑蚂蚁/我的天真/从未与生活为敌”(《我从未与生活为敌》)。最难得的在于,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雨、背负怎样的人生重压,他始终保持对生活的信心:
我慢吞吞走路是在寻找/舒展双腿/我要踢开粘滞的土地/站立起来/会发出旷世惊奇的呼喊
特别幸运的是,罗德远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发出旷世惊奇的呼喊”的方式,这就是他的诗歌。《每位低处写诗者都应加冕》这首诗,让我们感受到诗歌不仅给予诗人以强大的心理能量,可以蔑视生活所给予的种种“委屈”,而且给予诗人一种高度自觉的自我审视、自我完善的理性能力。其强烈的自省意识和类似于托尔斯泰“道德自我完善”的理想和信念,在其他诗人身上确实很少看到。
《黑蚂蚁》第二辑“爱上一个动词:转过身去”,主要记录诗人的打工足迹:有的是诗人早期打工生活中的个人情感回忆,有的是对自己写作生涯的深情回眸和自我省视,还有的是对打工生涯遇到的打工兄弟和姐妹的无言忆念。《那年,我与一只蚊子的故事》记述了自己孤独的打工寄居生活中,只能与蚊子为伴,却以写作的笔为奋斗武器。《行吟诗人》等作品都是诗人写作生活的画像,从中不难看到一个诗人成长的朦胧背影。
除了打工生活的记录与回忆,对故乡、亲人的思念、记忆和想象必定是所有作家诗人写作的共同主题。《黑蚂蚁》第三、四辑所收录的正是这样的主题。
《写写乡村的牛皮菜》《中秋月》《眼里蓄满巴山夜雨》《血管里的乡土》《插秧的日子》,从题目即可大体明白诗人所思所想。但诗人也知道,回忆归回忆,思念归思念,不仅当年的乡村生活已经远去,甚至记忆的乡村也早已不复存在,唯有“在都市,和稻草人相互守望”(《在都市,和稻草人相互守望》),才是现在的真实人生。
但是,作为诗人,他还有另一项特权,也是命定的任务,就是通过想象来创造一个不存在的精神的“乡村”,从而把个人的情感寄托于纸上的诗行。也只有这样的诗,才是更为真实而恒久的情感寄托,而现实里的事物(包括传统的乡村)都在经受岁月的风霜洗礼,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想给乡村的姑娘写封信》记录诗人的另一种心路历程:处身于现代化的都市,身边都是时髦的姑娘,但对一个乡下来的打工者而言,她们又都不过是一些虚幻的影子,永远不如记忆里那个“叫满月的乡村姑娘”真切。诗人只能在想象中给她写一封古老的信,以这种特殊的仪式向消逝的过去诉说无尽的相思。
总之,通过阅读罗德远的诗歌,确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诗人,也看到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一个特殊时代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