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源的一片草
索南达杰保护站,是三江源国家公园在可可西里保护区建立的第一个保护站,以为保护藏羚羊、一人同18名盗猎者枪战而英勇牺牲的索南达杰命名。这个地方的平均海拔为4479米。一到站上,我们同行的几人就都出现了胸闷气短头疼欲裂的状况,寸步难移。
陪同我们来的景淑媛先是熟练地拿来了氧气瓶,接着又去其他房间拿来了毯子,同时还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热热的酥油茶。之所以对保护站如此熟悉,是因为她每个月至少要来站上三四次,最多的时候是一周来了五次。保护站的供给全部来自200多公里外的格尔木,队员们要轮流当厨师做饭,他们对水的珍惜超乎想象。他们每十五天轮换一次岗,这期间都无法洗澡。
我们问景淑媛:“在站上适应吗?”她笑道:“当然。我做的饭菜大家都喜欢。”
“那怎么洗漱呢?”“随便抹一把就行了。”
景淑媛是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生态展览陈列中心的一名普通汉族干部,身材高挑,略显瘦削,爱笑,一路上都笑声朗朗。同来的北京朋友说,景淑媛如果生活在大都市一定皮肤白皙,因为她总在外奔波,所以现在看上去肤色和藏民无异。
从格尔木出发,经过可可西里和曲麻莱,再到治多、杂多,一直到玉树,每一个保护站的工作人员都和她很熟悉,一见面就直呼她大美女。沿途的一些民族特色的饮食,我们有些不适应,她却全能接受,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而且熟悉每一道菜的制作手法和流程。每到景色优美的地方,她都要拍照,她对那些美景的狂热甚至远超我们。在杂多县外的一个山口,她匍匐在草甸上,给一株蓝色的花朵拍照。在治多县的草甸上,一个迎面奔跑的藏族小男孩被她抓拍成功,那孩子笑得像蓝天白云一样清爽自然。一路上,她告诉我们鼠兔和云雀是好朋友,还告诉我们旱獭喝最干净的水、吃最嫩的草。在治多县城外的草甸上,她带着我们去采蘑菇,让我们认识了一种青海特有的黄蘑菇。
景淑媛的丈夫在孩子三岁的时候去海西自治州挂职,夫妻两地分居,平时都是景淑媛一个人带孩子,每次外出,儿子只好托付给老人照看。一路上,像景淑媛这样夫妻分居两地的情况不是个例,长江源区国家公园曲麻莱管理处综合部部长马元庆、可可西里管理处宣教科普通科员王宝云等都是夫妻分居两地。索南达杰保护站的西然永平更是和妻子孩子分居三地,只有在重大节假日的时候,才能一家团聚。景淑媛说,在整个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夫妻长相厮守是一种奢望。
澜沧江国家公园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执法部门局的王一兵,是一位来自湖南的小伙子,2013年底参加青海青南计划招考入职杂多县,10多年来,他扎根在澜沧江边,兢兢业业。妻子不满足他的工作现状,希望他变换工作,但是他却百般不舍,最终和妻子离婚。他说,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片土地,喜欢上了三江源的生活,以后也不打算离开。
三江源如何在保护的基础上实现部分领域的科学开发?如何真正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杂多县的尼尕局长。这位从村支书一路走来的藏族汉子,为此长期处于一种焦虑状态。一见到我们,他就真诚地和我们讨论。他也曾去其他国家公园实地考察,还让读大学的儿子通过网络查看国外国家公园的管理经验。儿子大学毕业后,在他的要求下又回到了杂多,因为他觉得自己老了,而脚下这片土地却正年轻。他认为儿子有了知识,就应该回来为这片土地效力,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会为这片土地植入新鲜的血液。
陪同我们去昂塞的西然是杂多管理处的员工。一路上,他如数家珍地给我们介绍道路两旁的植被和动物。说到盘山路的狭窄和简陋,他马上肯定地说路不可以再拓宽。每拓宽一寸,都会破坏两侧的树木,要知道那些松柏有着千百年的树龄。他说,的确也希望这里的美景能被世人熟知,能为当地带来经济效益,但是如果和生态环境相比,宁可不要经济效益。他说得非常平静,非常中肯。
雪豹是三江源的稀有物种。曲麻莱县红旗村的十多位藏民自发成立了一支雪豹观察队,自掏腰包购买了拍摄器材和观察设备,定期到周边山上去巡视,并认真记录雪豹的行踪。
我们问:“为什么做这些事?”
他们的队长是一位地道的康巴汉子,身材魁梧,人高马大,一脸不解地说:“没有为什么,这些动物是上天送来的礼物,不就应该被保护吗?”
在无人区的可可西里,很多藏民会自发地沿着道路去捡拾垃圾,然后自己花费几百元的车费,把垃圾送到清运点。为了制止游客乱扔垃圾的行为,几乎三江源每个保护站的员工都遭到过嘲讽,但看到不文明的行为,他们还是会走上前去……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部老电影,叫《昆仑山上的一棵草》,讲的是一位大学生刚刚来到高原工作,经受不住高原反应的折磨,产生了回家的念头,却在昆仑山口的一个宿食站上遇到了同样来自内地的女主人惠嫂。惠嫂给大学生讲述了昆仑草的典故,这种草虽然渺小却经得起雨雪冰霜,在高山屹立不倒。那些前来建设大西北的工人们,包括她的丈夫,都愿意做昆仑山上的一棵草,为这片神奇的土地奉献力量。当初,惠嫂也遇到了和大学生一样的情形,正是昆仑草的故事激励了她,才让她扎根在了大西北。这位大学生后来也立志要成为昆仑山上的一棵草……
这次三江源的采风,我非常幸运地认识了那么多的“草”。他们平凡却坚韧,普通却不渺小,对那片土地的热爱如此赤诚。
我知道,还有很多很多“草”长在那片土地之上。正因为他们的存在,这片神秘古老的土地既固守着洁净,又书写着现代的华章。
治多县县城外高高地竖立着一块宣传牌,上面写着:为了一江清水向东流。
我问同行的治多管理处的仁增多杰:“这是口号吗?”
仁增多杰简单地一笑,说:“不是口号吧,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