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件总也忘不了的往事，都和鱼有关。

第一条鱼，出现在我小学三年级。那天放学后，我和立冬去大凌河捉鱼。我俩脱掉塑料凉鞋，小心翼翼地走进河里，在石头下摸鱼。立冬比我大三岁，经验丰富，他耐心地告诉我摸鱼的方法。我俩叉开腿尽量站稳，弯着腰，双手半伸进水里，眼睛努力盯着水面，期待着一有昏头昏脑的鱼游到手边，就立刻用双手捉住。我俩就这样站在水里好久，也没有遇到一条鱼。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和立冬站起来，也准备离开了，这才发现腰很疼，揉了一会儿，才能伸直。我俩都很沮丧，一条鱼也没有，还把裤子弄湿了。到了岸上，才发现更加重大的不幸等着我，我的塑料凉鞋只剩下了一只。这可是大事件，如果鞋子找不到，回家可能会挨打的。立冬陪着我找了好久，天更黑了，我俩已经看不清什么了，还在继续找。远远听到父母在喊我们的乳名，也不敢答应，还在继续找鞋。感觉找了好久好久，几乎把附近的每一寸泥土都找遍了，还没有找到鞋子。我劝立冬回去，他一定要陪我。突然，我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泥水里，爬了一下没爬起来，上身也全面与泥水亲密接触。我差点哭出来，可是，手却摸到了一个黏黏的滑滑的东西，拿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不小的鱼。我兴奋地举起鱼，向立冬大声喊了起来。

立冬也马上回应了我，他找到了我的另外一只鞋，原来，那只鞋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被人踩到了泥土下面。回家的路上，我怀着感激的心把鱼送给立冬，他坚持不要，我们的友谊从此更加坚固。

第二条鱼，出现在那个夏天。那年我十一岁。母亲生病了，病了好多天，还是坚持每天和父亲一起干农活，喂猪喂鸡，给我们做饭，服侍奶奶。家里那时连买一盒止痛片的五角钱也没有，更不要说给母亲买点补品。我突然想起母亲曾经给我讲过卧冰求鲤的故事，希望也能得到一条鱼，给母亲补补身体。我立刻跑到大凌河边，奇迹就那样发生了，远远地，我就看到河滩上趴着一条鱼，一条很大的鱼。

我的内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怕吓跑它，更怕那希望落空。我缓缓地走向它。这条鱼就看着我走向它，任由我把它从河水中捧起，一点也不挣扎。我把鱼带回去，家离大凌河有一里多路。到了家，赶紧弄一大盆清水，放了它进去，它在里面欢快地游动着。这是它生命中最后的舞蹈。

多么可爱的生灵，可我还是把它做成了鱼羹，给母亲吃了。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力量相助，母亲的病好了。我至今仍记得那条鱼在河滩上的模样，它就静静地趴在那里，眼神温和，等着我把它轻轻托起，一点也没有挣扎。其实，它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逃离，但它没有。每每想起这条鱼，我内心都一阵酸楚，或是因为已故多年的母亲，或是因为这条鱼。

第三条鱼，最让我伤心。我们那里很穷，村里的小孩读完小学或初中，就出去打工了，我父母却供我和姐姐读到大学。父母是特别能干活肯吃苦的人。谁都知道种玉米最省事，可父母却种了最让人受累的棉花，因为棉花能多卖点钱供我们读书。即便如此，微薄的收入也很难支撑我们的学杂费用。

我和姐姐读书那几年，父母是怎样挺过来的，我不敢问。1997年冬季，姐姐没回来过年，说是留在学校做家教赚钱。过年的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条鱼，可是我们谁都没吃一口。后来，那条鱼有点变味儿了，快坏掉了，当然也舍不得扔掉。母亲知道父亲很喜欢吃鱼，就劝父亲早一点吃掉吧。不知道后来父亲是怎样吃掉那条鱼的，但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吃过鱼。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哭泣，但在我的脑海中，曾无数次出现父亲流着泪吃那条鱼的场景。我可怜的父亲，他努力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他的坚强，可现实的困境带给他的压力与苦闷，大概是我永远无法完全体会的。

现在的我，虽然经济上依旧不富裕，庆幸的是，我在品质上还不算是一个坏人，这或许包括那三条鱼带给我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