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前喜欢村里人的说法，称自己是“苦庄稼的人”。几十年前的农村，到了冬天，没有多少庄稼活，应该到了休闲的时间，但她总也闲不住。

那时候冬天风雪多，天气寒冷。为了做好过冬准备，母亲到处打柴草。她弯着腰，背着粪箕，拿着镰刀和竹杷。她到沟埂上去割茅草，有时手会被茅草刺破；她在路上用竹杷“杷”取别人丢落的杂草，有时差点被坑坑洼洼绊倒；她去林地里收集枯枝败叶，有时头发上会落上鸟粪。

看着家门前的柴草垛长大，像一座高高的小山包，母亲会欣慰地笑。在冬天的早晨，她会把全家人的衣服和鞋子放到炉膛的火焰上烤热。

为了给土地积攒“营养品”，母亲卷起裤脚站在池塘里挖淤泥。淤泥经过一个冬天的晾晒，越冬后会作为肥料施放到田地里。

母亲还会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挖地窖。地窖完工，她会动手将菜园里收获的白菜和萝卜窖藏起来。

母亲开始清洗家中的几口大缸，一筐一筐将白菜又运到家门前的水塘边清洗。白菜清洗干净，等到水分晾干，她就分类处置。把白菜一棵一棵直接放到缸里，一层一层下盐码好，这是腌制咸菜。把白菜下锅煮上几开，待菜和水冷却后放到缸里，再压上几块石头，不久酸菜就会出缸。此外，腌萝卜、地姜、辣椒，都是她在冬天的拿手绝活。

家里山芋丰收，母亲很开心。她清洗出几筐山芋，一少部分留下来做麦芽糖，大部分用扁担挑到邻村的加工点粉碎。她把粉碎的山芋放到吊布里吊汁，把挤出的汁水再放到锅里加温。一番忙碌后，山芋粉呈现在眼前。她会把山芋粉做成一个个椭圆形的粉团。有了粉团，她忙碌的劲头更足，又开始做粉丝。门前落光了叶子的杨树上，拴上了几条晾绳。阳光下，一串串粉丝挂在上面，散发着清香。

腊月里过了“祭灶”后，母亲的身影更加忙碌。她开始用水泡黄豆，忙着“芽”豆芽，用石磨拐豆腐。她会把豆芽和豆腐分成若干份，让我们分头给近处的亲戚送去。平时沾了人家恩惠的乡邻，她则亲自登门去送。

渐近年根，母亲又开始调制各种食馅，用草锅一笼一笼蒸馒头。馒头出锅后，装满了笆斗、簸箕、竹匾，摆得满院子都是。她兴致来时，还会在馒头的封口处做出各种花样。

冬天的早晨，哥哥姐姐要去乡里上中学，我要去村里的小学读书。中学离村庄有十几里路，天还未露出曙光，哥哥姐姐就需要出发。母亲起床后，先是将家里养的两头水牛的粪便打扫干净，接着又会忙着用小锛掏取灶底的灰烬。然后，她开始在炉膛里生火，烟囱上方顷刻升起袅袅炊烟。

母亲通常将两口大锅一起烧，一锅蒸煮山芋，一锅煮晒干的杂草。蒸煮山芋的锅上面放着蒸笼，里面是只加了盐巴的青菜萝卜。山芋是用来充饥的最好的食物，煮烂的杂草则用来喂猪。

家里的早餐，常常分好几轮。先是哥哥姐姐吃了去上中学，再是父亲吃了赶往工厂。直到太阳升高，母亲才喊我起床吃饭。就这样，等我们都走了，她才开始吃大家挑拣剩下的山芋。

母亲的脸和手脚经常被冻破。她双手冻裂的口子，大得像鱼嘴。冬天那么冷，但母亲说她一点都不冷，而且忙得浑身出汗。

冬天的片刻闲暇，母亲会在桌子上抹满面粉做成的糨糊，然后把碎布贴在上面。待碎布晒干，她就开始一针一线纳鞋底。家人脚上的布鞋，全部出自母亲之手。她还擅长剪裁，尤其是精于设计童子装。村庄里“毛毛头”的衣服，往往是她的杰作。她做衣服从不收人家的钱，别人送布料过来时顺便捎一球线，几天后便只管取新衣。

母亲还喜欢看戏。只有在冬天，她才有时间抽空赶往附近有演出的村庄看戏。她看戏回来，总会找时间把故事讲给家人听。

在母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春天不知不觉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