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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4年03月24日 星期一

一竹筒咸菜

陈文东
《工人日报》(2024年03月24日 03版)

咸菜,对于不少人来说是美味。炖扣肉、焖芋头、炒茄子、煮鱼头汤……加入少许咸菜,浓郁的香味立马弥漫出来,让人食欲大振。

而我对咸菜,却有着相当突出的抵触心理,原因很简单:小时候吃多了,吃够了,吃怕了。

我们这一代人中学时代的生活,基本上是千篇一律的。寄宿生们大致都是:从星期一到星期六,一罐子咸菜过日子,早晨咸菜,中午咸菜,晚上咸菜,天天如此。装咸菜的容器,有口杯,有钵子,有玻璃罐。我家是竹乡,有大片大片的毛竹林,老百姓就地取材,许多生产生活用具,都是以竹子作为原材料的。

印象中,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在做咸菜,门前瓜果架上、竹竿上,晾晒的都是芥菜。父亲到竹林里带回一两根口径特别粗的毛竹,裁成一截一截,每截一米长左右,然后拿来刨竹节的刀具,把竹管里的竹节一个个刨掉,只留下最底部的一个。这样,装咸菜的大容器就做成了。待芥菜晾晒到七八分干的时候,切细,撒上盐巴反复揉搓,再塞进竹筒里,一层一层捣实,开口处密封,压上沙袋。一个多月后,咸菜便腌好了。用竹筒盛装的咸菜,带着竹子的幽幽清香。

我们带去学校的菜筒子,制作方法一样,只是小一些,个头与热水瓶相当,外加一个竹盖子,两边穿一条绳子,便于提拿。每逢星期天下午,在曲曲折折的乡村小路上,少不了这么一道朴实的风景:学生们三五成群,肩上横着一根扁担,一头挂着大米,一头吊着咸菜,晃晃荡荡往学校走去。

我是行走队伍中的一员,那情,那景,几十年了,一直浮现在脑海,晃荡在眼前,一幅幅,一幕幕,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挥之不去。从家到学校,12公里路程,需要走两个小时以上。奇怪的是,我们当时谁也不感觉辛苦。看着田野里劳作的农人,反而觉得有机会读书,已经太幸福了,所以很珍惜。

一个周日,我照常带着一竹筒咸菜到学校。不知是咸菜“漏风”了,还是油太少,总之很难吃,一到嘴边就想吐出来,根本就没办法下咽。怎么办?买菜吃是不可能的事,我那时一星期的零花钱是五角,算是中等水平了,有的同学一星期就两角三角,日子更难熬。我的五角钱通常是这样支配的:留两角钱,周三到饭店吃一碗面条,算是改善生活;其余的买本子、铅笔或牙膏等小件的学习生活用品,偶尔到食堂窗口买一份三五分钱的青菜。看着个别干部子弟不用带咸菜,一日三餐吃食堂,特别羡慕。“跳出农门”是那个时代农家子女的共同追求,我常常提醒自己,好好读书,争取将来也能领薪水,做个“单位人”。

那个星期怎么度过的,已经记不起来了。总之,咸菜基本上没吃,几次想倒掉,但又下不了手,有一次甚至带到食堂泔水桶边了,还是又带了回来,心想可以带回家喂猪啊。于是,真的带回了家。母亲说,好在带回来了,否则可惜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好多菜都冻坏了,只有两种菜在顽强生长,一种是雪花豆,一种是牛皮菜。牛皮菜本来是用来喂猪的,却成了老百姓的当家菜。

天底下的母亲一样,都是难不倒的。午饭后,母亲端着一只碗出去了。原来,村子里有户人家在坐月子,母亲向她要了小半碗酒糟。把酒糟和我带回来的咸菜拌在一起,加入少许猪油,在锅里重新加工一下,味道大大改善了。那个周末,我又带着那个“回炉生”去学校了。一路上,走得越着急,扁担两头的东西就荡得越厉害,只能时不时用手抓住它们。在触碰竹筒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母亲的艰辛、母亲的温度和母亲的智慧。

长大后,和大部分困难时期走过来的人一样,我对食物非常敬重并极其珍惜。我总是觉得,每一种摆在你面前的食物,都是人生旅途中的因缘际会,都是你和天地之间直接沟通的时空管道。所以,我对每一种食物都是满怀感激、心怀敬畏地去享用它。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我想,对食物的尊重,也是对生命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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