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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4年04月28日 星期一

想起工友邵三

孙现富
《工人日报》(2024年04月28日 03版)

“邵三走了!”

4月22日傍晚,我刚走进地铁站,就收到哥哥发来的微信语音。我惊愕不已,站在川流不息的站台上,愣了半天。

“不是好了吗?怎么这么快啊!”我轻声回复道。

“是啊,人有啥意思吧!”哥哥在微信里嘟囔着。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后面他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地铁上,我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禁不住一次次擦拭眼泪。

邵三大名叫邵贵柱。因为在家排行老三,工友们都叫他邵三。他年长我3岁,我一直称他三哥。三哥的父亲和我父亲原来都是运输公司的老人,同在一个车间,同住一个筒子楼,还是隔墙邻居。20世纪七八十年代,企事业单位还实行顶替,就是老一辈退休了,可以找一个子女接班。

三哥接的他父亲的班,我哥顶的我父亲的班。按道理,他和我哥才是真正的工友,一个客车司机,一个汽车修理工。那段时间,我厌学情绪厉害,中学没读完就去车站当乘务员了。运输公司和车站同属一家单位,而且我也住在父亲宿舍里,天天和三哥打照面。我和三哥都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喜欢看书、写东西,久而久之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三哥文化程度也不高,对于写作,他只能算是喜欢,很少见他写过东西,更没有发表过。所以,每次在报纸上看到我的“萝卜条”“豆腐块”,他总是比我还激动。他经常对我说,我看你肯定行,肯定能写出名堂。这句话一直激励着我。那个时候,我们梁山有个小作家协会,我是会员,经常被邀参加一些活动,我也会经常带他一起参加。每次三哥都特别激动,打扮得比我这个正式会员还“正式”。有时见我一脸“坏笑”,他就会说,干啥都要有个仪式感,这才是对生活的尊重。

三哥喜欢穿工作服,当时还买了两套。他上班、下班都是那套蓝色的工服。修理工天天和油打交道,汽油、柴油,还有黑乎乎的机油,还要钻车底、爬地沟,一天下来浑身都是油泥。很多工人的工服早已看不清颜色,三哥的却很干净。每天下班,不论多晚,他都要把脏工服洗一遍。每次见他洗衣服,邵大爷就很生气:“穿不坏也让你洗坏了,一身臭毛病!”这个时候,三哥都会给我挤挤眼,嘿嘿一笑:“干啥都要板正的!”

那个时候,生活条件不好,我天天跟着父亲在宿舍吃面条。其实,我也有个“小酌”的爱好,只是我是临时工,工资很少,经常囊中羞涩。三哥是正式工,就时不时请我们搓一顿。那个年代,十几块钱就可以要4个菜,基本上是三素一荤,醋溜豆芽、尖椒土豆丝之类的。有时候也会奢侈一把,再加个硬菜:奶汤鸡。我们自己带上一瓶白酒,喝得也是迷三倒四,好不惬意。

三哥为人忠厚老实,干活从来不惜力气,工友们都愿意和他搭伙。他也愿意帮忙,谁叫都行,从来不拒绝。有时候,看他满身油腻,在蒸笼似的车间里加班,我就会替他抱怨,他却总是开导我说:“帮助别人,也是提高自己,不吃亏!”

后来,我参了军。刚入伍那几年,我们还经常书信联系,信里具体写的啥我已经记不清了,经过多次搬家,很多信也没了。再后来,有了手机,通信发达了,联系反而少了。只有回家探亲时偶尔见上一面,也是匆忙,很少再像以前那样海阔天空地畅谈。有时听说我回老家了,他就给我哥打电话,说啥时候叫小富咱们一起吃顿饭。我总是推辞,一来确实怕应酬,不想出去吃饭;二来也是怕三哥破费,每次吃饭他总是提前买单。那个时候,企业改制,三哥下岗了,三嫂在药店给别人打工,日子不好过。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其实是我狭隘了。我们之间吃饭,不是应酬,那是一种感情的交流,更是对远逝青春的回忆。我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真正的朋友。

见几次都没约成,后来也就不约了,这样一算我们好像有四五年都没见过面了。前两年,听说三哥病了,是肺癌。如今,噩耗传来,三哥竟然走了,虚岁才53岁。

那一夜,久旱未雨的北京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我独自坐在窗前,静静地翻看三哥生前给我的微信。再努力翻找,偌大的手机里只有两条信息。现在想来,他深夜发信息给我,是不是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入睡?还是说,剧烈的病痛刺痛了他怀旧的神经,让他又想起曾经远行的青春。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正在接受化疗。

看着桌上的手机,我恨起了自己,甚至越想越后悔,繁忙的工作让我忘记了三哥。有人说,不联系,不等于忘记;不打扰,是因为在意。细细琢磨,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安慰罢了。忙,是一个借口,更是一种冷落的理由。如今,时间有了,手机还在,可那个曾经一起追风的少年却再也没了踪影。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遥望雨中的夜空,我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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