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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研究其他国家,特别是欧洲国家的时候发现,他们一般不用“贪腐”这个词,他们叫“利益冲突”。西班牙治理腐败的机构就叫“利益冲突办公室”。理念不一样,整个防范体系也不完全一样。
“善养严管”:相对清廉国家治理经验的一个突出特点
腐败与否,其实每个官员心里都很清楚,就是个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而官员能不能约束自己,关键在于“善养”的力度。相对清廉国家的治理经验都是要“综合治理”,里面一个最突出的就是要“善养严管”。我们在研究东亚国家时发现,那些公务员比较廉洁的国家与地区,如新加坡、韩国、日本以及我国的香港地区,对公务员要求都是比较严格的,但是严格要求是有前提的,即公务员待遇都很优厚。这就是新加坡的所谓“善养严管”。
从国际经验来看,“善养”要分为两方面。第一个方面,是他们的直接收入比较高。不过,在任何一个国家,公务员的收入都不可能太高。各国公务员都号称是人民的公仆,既然为人民服务,那你拿的薪水总不能比人民高太多吧?不然你的奉献精神又体现在何处呢?待遇好的另一层面,是对公务员有一个隐形的、特别的保障。比如在退休以后,根据你的表现和操守做出相应的安排。这对公务员就是一个巨大的内在约束。
“善养严管”也包括了对干部的理解、包容和支持
对所谓的“怠政”现象,我们做了一些调研,我在调研中形成了三个初步印象。
第一,的确不能排除官员中的一些人,由于反腐的压力,由于行贿的人少了、油水少了,就真的不作为了。
第二,我们现在的反腐败,加强了监督和制约,这样自然推高了行政成本。比如,为了制约、监督腐败,监管审计的环节特别多,做起事来就慢,就会复杂。像过去大干快上,“先上车后买票”,那样是不行了。这种情况下,就不一定是有意的“怠政”,而是行政成本上升,效率下降。
规定增多又连带出另一个问题,就是官员的自由裁量空间不确定,让官员们有些退缩。现在讲“法无授权不可为”,但还是那句话,“法不是一个点、一条线”,法本身有个空间范围,在这个空间范围里如何做,那要靠官员的所谓“自由裁量”或曰“担当”,也就是主观能动性。但古今中外官场的文化都是一样的——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就不错。去年我去美国调研社会治理问题,访问了几位美国市长,一位市长也跟我讲了这样的话。官员做得越多出错的几率就越大,这肯定是规律。现在强化问责,大家自然害怕出错,也就更加谨慎了。我们在调研中,听到最多的是“不敢”,许多干部说:不是不作为,是不敢作为。“不敢”这个词儿听到的频率特别高。许多官员不敢动,不知道会不会犯错误。
第三,“新时期”人民内部矛盾的新变化带来的问题。现在干群矛盾、党群矛盾比较多,干部队伍中的竞争、矛盾也比较多。有些老学者、老同志总是感慨说,你看看现在这个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和过去没法比,过去党和人民是“鱼水”关系,现在说好听一点儿叫“蛙水”关系,一会儿跳出去,一会儿又跳回来了。总之是不那么“水乳交融”了。其实,在我看来这很正常。过去我们党领导人民搞革命翻身求解放,那个时候双方的利益,不光是高度一致,更是高度重合的。即便是那样也还是有矛盾,否则的话,就不会有古田会议决议了。在决议中,毛泽东讲了“纠正党内错误思想”,纠正的主要就是“绝对平均主义”等等。
现在中国共产党是执政党,作为社会的管理者,它代表社会的整体利益、长远利益、根本利益。而人民群众,特别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人民群众,主要的现实考量是个别利益、局部利益、眼前利益。我们看城市改造、基础设施建设当中的现象不就是这样吗?住在旧城乃至棚户区的“人民群众”天天盼拆迁,盼改造,但真要拆迁改造了,他们中不少人就变成了阻力。到这样具体的时候和场合,党和政府是一方,“人民群众”为一方;或者是城管一方,小摊小贩一方;拆迁一方,被拆迁一方,不就成了“对立统一”了吗?这个很自然,我管这个叫“新时期人民内部矛盾”。
现在这类矛盾特别多,干部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呢就落埋怨,甚至会带来风险。得罪了人,有人就会去告你,“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现在这样的事不少。这样也使得一些干部产生了畏难情绪。当然,领导干部理当敢于担当,某种程度上“敢担当”就是敢于得罪人。但话说回来,“敢担当”又不完全取决于干部本人,某种程度上也取决于党组织。干部敢不敢担当、干部的腰杆儿硬不硬,得靠党组织,靠纪委撑着。也就是党组织还要信任广大干部,为那些想干事、敢担当的干部撑腰鼓劲。“善养严管”里也应有这个意思。信任、支持、授权也是建设一支廉洁高效的官员队伍的重要条件。“善养严管”也包括了对干部的理解、包容和支持。
“格调建设”:外国精英阶层特别注意官场文化的塑造
我们发现外国精英阶层特别注意官场文化的塑造,这也可以说是国外的“政治文化建设”,但我更愿意叫它“格调建设”。
在工业化乃至前工业化社会,人类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其实是比较统一的。中国人的传统价值观都挂在中堂上:“福”、“禄”、“寿”、“喜”、“财”。有的是福禄寿喜,其实“财”是基础,是关键。前工业化或工业化社会是物质匮乏的社会,在这种社会里,在这个阶段追求物质与财富是人类的核心价值观。我想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看法。人类什么时候可以挣脱物质匮乏的束缚,能够让自己的精神摆脱一些经济的约束,那就要到物质丰裕的时代。现在随着工业化、现代化进程,我们正在经历这样一个时代的来临,后工业化社会就是人类过渡到物质丰裕时代的社会。
客观世界的改变会带动主观世界的改造。马克思说过,历史其实就是人性的不断改变。人们在物质匮乏时代的核心价值是追求财富,然而一旦从那种追求中解脱出来,人类势必会关注财富以外的东西,开始关注人生本身的价值。在物质匮乏时代,有钱才能有闲、有快乐,而后工业化社会里人们则意识到快乐本身就是一种价值,用钱都买不到。当人们能够比较容易地获取物质生活条件,无限的物质追求也就会淡化,所谓“欲壑难填”是物质匮乏造成的思想意识和信念,是异化,是穷怕了的“形而上”。
现在我们正在目睹数千年来人类价值观的大变迁,日渐丰裕的生活带来了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改变。可以观察到的改变是多元化,在多元化中积极的、健康的正能量是追求精神价值,从有益的文化活动中获得快乐,在生活体验中实现自我。我们在国外调研一直注意到那些发达国家随处可见的社会风景线——健身。伦敦街头、柏林的林荫大道、华盛顿特区林肯纪念堂、纽约中央公园,长跑族简直就是城市的名片,是后工业化社会的名片。现在我们中国,在上海、北京也终于出现了夜跑族,今年中国放开了马拉松运动。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极限运动的开展是价值观多元化的显著外在表现。极限运动是在挑战自我,在挑战自我中体验生命,获得快乐。这是后工业化社会独有的现象,是人类挣脱物质束缚和传统价值约束的新走向、新潮流。
过去我们有种说法,就是说一个人犯了错误,那是因为理想信念出了问题。这对,但也不完全对。20世纪心理学的重要成就告诉我们,人的行为除了受思想制约外,还会受到习惯、氛围乃至生活方式的影响。我管它叫“格调”,格调不是一种思想。据我观察,我们的一些干部格调不高。有些人很能干,工作有贡献、有成绩,也经受过一些考验,但仍然会去干违法乱纪的事。我感觉,不完全是思想意识的问题,其中也有格调问题。有的官员就是格调不高,说他有一点豪迈吧,也就是能拼酒;有一点幽默感吧,也就是常说点黄段子;有点艺术细胞吧,也就是唱个卡拉OK,要不就是字儿写得好,可常常是楷书还没怎么练好就直奔行书去了。在这一方面,我们应向国外政治文化中好的东西学习,我们干部格调有待提高。
干部应进行格调培育,读书、健身,用积极健康的文化充实自己,充实“八小时以外”。随着中国的发展进步,社会结构在变,社会的精神价值也在变,多元化时代正在来临。在这样的阶段,文化建设、政治文化建设上升到了更重要的位置,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我们应当借鉴国外经验,注意研究后工业化社会的发展规律,利用现代社会科学知识完善我们的制度,推进党的建设,推进人的现代化。(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政治学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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