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图 冯晓瑜

　　陈鸿斌

　　引言

　　“安倍经济学”出笼已满一年。去年11月14日，日本决定提前举行众议院选举之际，作为在野党党首的安倍在其竞选纲领中披露了他的财政经济政策思路，这套组合政策后来便被称为“安倍经济学”。一年来，对这套组合政策的成效可说是毁誉参半，褒贬不一。不仅日本国内学者和财界的看法见仁见智，莫衷一是，国际社会的评价也是截然不同。本文借此节点做一个阶段性评判。

　　安倍上台三箭齐发

　　早在去年众议院选举之前自民党仍在野之际，安倍便要求日本银行推出超宽松政策，时任央行行长百川芳明直言不讳地回应：“请尊重央行的独立性”。但在众议院胜选后，安倍立即让百川走人，换上自己的亲信黑田东彦。黑田上任伊始便宣布：两年内将资金供应量翻一番。

　　安倍经济学由所谓的“三支箭”组成，第一支箭是“超金融宽松”，第二支箭是“灵活的财政政策”，第三支箭是“经济增长战略”。“三箭齐发”并非一个完整的政策体系，实际上是个大杂糅。它分别是安倍晋三本人、麻生太郎（副首相兼金融·财务大臣）和甘利明（经济·财政大臣）自鸣得意的一个政策组合。这是自民党内政治妥协的产物，反映了该党的“政治力学”。

　　安倍去年重返首相宝座，麻生和甘利两人出力不小，安倍走马上任后当然要“论功行赏”。除分别委以重任外，在财政经济政策上也多有借重，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所谓“安倍经济学”在日本被炒得沸沸扬扬，实际上这一组合政策了无新意，在美欧等国家早已被尝试过，只不过日本以前没有魄力推出这样的政策而已。

　　经济数据持续走好

　　今年以来，日本经济的众多数据，都成为安倍炫耀的资本，以至安倍中气十足。9月26日他在纽约证交所演讲时如此自我夸耀：“请看好安倍经济学（BuymyAbenomics）。”

　　截至今年2月1日，日本股市连续12周攀升，创下半个多世纪以来的最好纪录。

　　3月8日 日经指数已超过全球金融危机前的水平。

　　3月26日 股市总市值达362万亿日元，比4个月前增加111万亿日元。与此同时，三菱东京UFJ、瑞穗和三井住友等三大银行2012财年税后利润之和超过2万亿日元，创下7年来新高。

　　5月10日 日元对美元汇率在相隔4年多以后重新回到100誜1的水平，5个月日元贬值1/4。

　　5月15日 日经指数跃上15000点，回到了5年多以前的高点。市值超过1万亿日元的企业增至94家，仅次于2007年底的107家。

　　5月19日 在东京证交所主板上市企业公布业绩，约占上市企业70%的943家企业的盈利状况好于此前的预测。

　　6月28日 厚生劳动省公布招工率（求职人数与提供岗位之比）升至0.90，达到了5年以来的最高点。

　　7月2日 政府年金盈利额达到112222亿日元，创下13年来的新高。

　　今年上半年企业倒闭数为5620家，同比下降10.9%，为1991年以来最低。企业的债务也减少10.4%。

　　7月9日IMF发布世界经济预测，日本是唯一上调预测的国家。

　　7月30日 总务省宣布6月的失业率为3.9%，为2008年10月以来首次跌破4%。

　　8月7日 经团联宣布132家大企业的夏季奖金额上涨4.99%，人均超过80万日元，为2008年以来的新高。

　　8月9日 日本银行的货币存量快报表明，7月的M3加上投资信托和国债的“广义流动性”增长3.4%，创6年来新高。

　　8月21日 观光局宣布，7月访日游客达到100.31万人，同比增长18%，单月首次突破100万。

　　8月30日 总务省公布7月的CPI指数，同比增长0.7%，为2008年11月以来的新高。

　　10月1日 安倍宣布2014年4月将消费税从目前的5%上调为8%。

　　11月7日 内阁府公布9月的景气动向指数为108.2，达到了2008年7月以来的新高。

　　11月13日 经团联宣布76家大企业今年冬季奖金同比增加5.79%，这一增幅创1990年以来新高，人均达82.2万日元。

　　强弩之末弊端显现

　　就像硬币有两个面一样，经济数据不可能都是好的，以下数据就让安倍很烦心：

　　虽然百货商店的黄金首饰销量上升，但今年1-3月全国百货商店的总营业额分别仅增长0.2%、0.3%和3.9%，4月则下滑了0.5%。与此同时，超市的营业额增长率则分别为-4.7%、-5.5%、1.7%和-1.9%。便利店的营业额增长率则是持续下滑：-0.9%、-4.7%、-0.4%和-2.6%。

　　虽然第一季度经济是增长的，但设备投资却下降0.7%，这已是连续5个季度下滑。显示物价动向的GDP通缩指数同比下降1.2%，这已是连续14个季度负增长，表明日本经济仍未走出通缩阴影。虽然日元明显走低，但今年第一季度的出口却环比下降2.9%。

　　5月23日 日经指数暴跌1143点，10个交易日共下滑近3000点，前两个月的上涨被完全抵消。这充分表明市场对安倍提出的经济增长战略的巨大失望。随后日元汇率也重新攀升，从5月中旬对美元汇率103誜1攀升至6月7日的94誜1。

　　8月9日 内阁府发布的消费动向调查表明，5月、6月和7月的消费者态度指数分别为45.6、44.3和43.6，呈持续恶化状态。

　　2013财年上半年（4-9月）的贸易逆差高达46664亿日元，创下1985年以来的新高。

　　11月14日 内阁府宣布第三季度的增长率为1.9%，这已比第二季度的3.8%下滑一半，而出口却下降了0.6%。

　　广大日本国民无疑是“安倍经济学”最权威的评判者。今年8月9日日本内阁府公布了7月份进行的一项“消费者意识指标”民意调查结果，从中不难看出日本国民对安倍的这一经济政策是如何评价的。（见右下图）

　　这一民调结果对安倍来说是很难堪的。在所有5个项目中，“看好”的均不到1%，“不看好”的均明显高于前者。而“稍稍看好”也大多低于“不太看好”。总的来看，“不看好”大幅度超过“看好”。这就是日本国民对安倍经济学的“亮分”。

　　国内各派激烈争辩

　　日本各在野党对安倍经济学评价不一，意见极为对立。重视竞争机制和以“小政府”为目标的大家党和日本维新会在方向上予以认同，但认为其放宽限制的力度不够。而民主党、社民党、共产党和生活党等政党因一贯重视通过经济政策和社会保障体系来保护弱势群体，因此纷纷对安倍经济学予以严厉抨击，指责这一政策拉大贫富差距。

　　民主党如此猛烈抨击：不涨工资只涨物价，加剧贫富差距。国债利率的剧烈动荡就表明了其明显的副作用。学者可以有各种学说，但政府不应拿国民生活当实验室。该党党首在国会辩论中当面呛声安倍：“你在让日本吃药，你挖了一个大陷阱。”前首相野田佳彦更是如此直陈：只有持有土地和股票的人才会欢迎通货膨胀政策，普通国民根本不可能从中受惠。作为首相居然直接介入具体的货币政策，这会损害央行的独立性。日元贬值使得进口产品涨价，老百姓只能更加捂紧钱包，中小企业也深受其害。他还揶揄安倍经济学是“资产泡沫经济”，资产asset、泡沫bubble和经济economy三个词的首字母正好是安倍Abe。

　　在今年2月众议院预算委员会的会议上，安倍与民主党议员就此当面打起口水战。民主党抨击安倍的政策抬升了物价，造成国债利率剧烈动荡，具有“强烈的副作用”，断言3年之内安倍经济学必将灰飞烟灭，化为泡影。

　　日本共产党则指责：这套政策没有一支箭是直接惠及国民的，相反却在减少和剥夺国民收入。富人更富丝毫不表明国民的整体富裕。政策应该让老百姓感受到温暖。只有拉动内需扩大消费，才可望走出通缩。

　　日本社会各界的评价也是见仁见智，褒贬不一。日本汽车工业会会长丰田章男力挺安倍。在他看来，在“失去的20年”中，日本企业的股票总市值缩水360万亿日元之多，安倍推出其经济政策后，已止损约一半。经团联名誉会长奥田硕也看好安倍，他认为通过日元走低，汽车和电器的出口增加将有助于消除贸易逆差。经团联会长米仓弘昌则为安倍增加消费税的决定大唱赞歌，认为此举很英明。

　　而日本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长行天丰雄则对安倍经济学不以为然。他指出安倍总是采用零敲碎打的货币政策和刺激增长政策，很可能在实践中碰壁。如果日本的财政恶化状况继续加剧，就可能陷入恶性通货膨胀的泥淖。

　　日本企业治理协会理事八幡和郞如此奚落安倍：这种不考虑后果先出台再说的做法，简直就是偷袭珍珠港的故伎重演。这是赌一把就死的心态，完全有悖于常识。

　　国外舆论褒贬不一

　　从世界范围来看，对安倍此举同样是有赞有弹，截然对立。美国经济学家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的专栏上对此赞不绝口，认为此举已显现出积极效果。这是走出通缩阴影所必不可少的政策，通胀预期将对经济产生积极作用。高盛集团的著名经济学家奥尼尔也对安倍不吝赞美之词，认为2%的通胀目标很有魄力。他以“WeWantAbe”来表示自己的赞许。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拉加德投了安倍一票。她认为只要能确保央行的独立性，这一政策是可圈可点的。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也为安倍背书。他认为这是走出通缩怪圈的重要尝试，日本银行并未操纵汇率。日本东山再起符合美国的利益。即便因此对美国产生某些影响，美国仍支持这一政策。

　　英国《经济学家》周刊则在封面上将安倍描绘成一个超人，指出日本经济正在恢复之中。

　　斯蒂格利茨对安倍则是有条件的支持。他完全赞成第一支箭和第二支箭，但对第三支箭却难以苟同。

　　国际社会反对安倍经济学的声音同样非常强烈。中国非常明确地反对这一政策，新华社抨击日本的做法是“以邻为壑”，迫使其他国家不得不跟进，从而有可能掀起一场货币战。“大公国际”为此降低了日本国债的评级。

　　韩国朝野坚决反对安倍经济学。韩国政府在WTO的贸易政策审议会上直截了当地抨击日元走低的做法。韩国《中央日报》称此举是“沉默的杀手”。

　　德国财长朔伊布勒则对日本的经济政策表示强烈担忧。德国央行行长则对安倍干预日本央行的做法表示反感，认为此举将损害央行的独立性。

　　今年6月6日，226名美国众议员联名向奥巴马递交抗议函，指责日本政府操纵汇率，扭曲市场。《华尔街日报》今年10月1日的社论指出，提高消费税有可能使安倍经济学打水漂，只有更快的、持续的经济增长才是健全财政的唯一途径。

　　11月13日，日本央行审议委员在演讲中表示，由于提升消费税导致消费受到打压，加上部分新兴国家增长放缓，日本的经济增长也许无法达到预定目标。市场对两年内物价上涨2%的目标也产生了疑虑。目前外国投资者最关心的是日本的企业什么时候才会涨工资，日本经济是否进入了新阶段。

　　早在今年上半年安倍的招数就已使完，而虚幻的经济复苏假象在此之前就基本上偃旗息鼓。如今，安倍的“箭囊”空空如也，没有跟进的其他配套政策。安倍经济学的前景实在难以令人看好，此次日本民调结果无疑是最有说服力的评判。

　　（作者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信息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