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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听苏文茂,是《扔靴子》。很简单一个小笑话,不紧不慢地铺,不装腔不作势,也没有什么“猛料”,句句都在寻常生活之内。毫不费力就翻出了意料之外,效果极好,“等另一只靴子落地”也成了俗语掌故,现在仍为报章常用。
苏文茂的相声,文绉绉的喜剧形象、含蓄温文的包袱、云淡风轻的使法,用火锅底料做比,好比老北京火锅,白水清汤。不像当下许多相声,红油一层、麻辣几重,生怕口味不重、刺激不了观众的味蕾。
有人恐怕要撇嘴:“清汤锅”,好在哪儿?包袱给得少,皮又厚,铺垫十几二十句,最后乐一下,还得费劲去琢磨——过时了,我们就爱听快节奏的、直给型的!
确实,在画面快速变化的影视艺术的熏染下,大众的接受心理已经发生了变化,青睐短平快,不耐烦大段的铺垫和延迟,碎包袱集锦式的相声较受欢迎,夸张卖弄的表演风格甚至直接上重口味的段子还能博得满场哄笑。像老先生那样含蓄,还有生命力吗?
这是对含蓄这种艺术手法的轻视,也是误读。
含蓄,容易保证相声的艺术格调。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说半句,留半句,或说一句,留一句,令人自思”“借他事喻之,言虽在此,意实在彼”。这种做法,在艺术伦理上,不容易越红线,不涉猥亵。相声是市民艺术、世俗艺术,难免涉及饮食男女。另外,有时候出于表演的需要,捧逗演员需要互相挖苦。有些演员的做法是生冷不忌,直说愣给,甚至靠“敢说下流话”为招徕观众的手段,通篇的主要笑点就是占捧哏演员的便宜,这样的作品格调太低。
从创作态度上,也是懒惰,对行业的发展没有好处。
含蓄,更容易保证相声的艺术效果。按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讲法,“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表演者露出一角,而观众却感受到整座冰山。这种方法,需要表演者高超的控制技巧,也需要调动观众的想象力甚至思考力。和简单的搞笑相比,看似费劲,其实却使幽默有了结构性,实际效果更佳。前者是拿痒痒挠挠胳肢窝,挠止则笑停;后者是含了一个无形的笑橄榄,越咂摸越有味。不但有前味,而且有后甘。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说:笑话是一种期待某种情况发生的紧张忽然的消失,耐心铺垫,蓄积幽默能量,然后忽然放出,形成一泻千里之势,这是更高级的造笑术。这里头有艺术辩证法:含是为了更好地放,向死而生,其生弥灿;计白当黑,其黑弥显。弹簧压紧了,力量才足啊。
当然,说贵含蓄,不是说不能有夸张、张扬、耍宝。十八般兵刃各有其用,每个人的艺术禀赋也不一样,不能强求一律。只是希望以后餐桌上还能有清汤的一席之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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