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月10日,第92届奥斯卡金像奖揭晓,结果爆冷。韩国影片首次入围奥斯卡便成最大赢家,奉俊昊执导的《寄生虫》最终拿下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国际影片四个重量级奖项。横扫整个颁奖季的萨姆·门德斯新片《1917》却只拿到三个技术奖项,九项提名的《爱尔兰人》更是颗粒无收。相比之下,演员奖倒是没有悬念,《小丑》的华金·菲尼克斯和《朱迪》的芮妮·齐薇格众望所归,分头领走本届最佳男女主角奖杯。
2020年是奥斯卡的“大年”。韩国片的大放异彩只是为奥斯卡这个近百年的“老店”提供了一点额外话题。对于影迷来说,能集中鉴赏一批艺术性和商业性的“双高”之作才是每年2月的“必修课”。至于看完之后觉得各奖项是否真的实至名归,又有哪些作品堪称“遗珠”,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奥斯卡的少见多怪
鉴定对象:《寄生虫》
所获奖项: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国际影片
且不提营销公关和投票规则的影响,奥斯卡将如此重要的四个奖项全交给一部影片而且还是史无前例的非英语片,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片子实在是一部神作,二是它拍到了大多数评委的心里。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占上风,都多少体现了好莱坞人总体上的“少见多怪”。
若对亚洲作品看得少,《寄生虫》还是足够震撼的。但对于那些熟悉奉俊昊的人来说,《寄生虫》相比其前作,如《雪国列车》《汉江怪物》等大众化作品来说,并不算风格突出,只能算相对工整的一部。于是有意思的事来了:奥斯卡评委们为了突破其保守之名而挑选了一部他们心目中的先锋之作,但对于早就拍过多部先锋实验作品的奉俊昊来说,《寄生虫》其实还是保守的。
无论如何,《寄生虫》能战胜之前最为热门的《1917》,在我看来还是公平的结局。在对人性的朴素展现方面,后者自然是手法炉火纯青;但前者最终胜在对人性和社会多层面的展现,那是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丰富。当然了,《1917》若能实力再强一些,在境界上达到真正的“返璞归真”,那又另说。不过,即便它能做到,也不会是本届奥斯卡的题中之意。毕竟,让近年来收视低迷的奥斯卡拥有高话题量,从这点来说,评委们借助《寄生虫》这个“舶来品”让趋近僵化的奥斯卡再次焕发青春活力的集体无意识,已经发挥作用了。
至于《寄生虫》这部片子怎么样,大家自看便是了。它一点也不难懂,对于那些在人生里吃了足够多苦头的人来说,甚至有些太好懂了。
大巧若拙
鉴定对象:《1917》所获奖项:最佳摄影、最佳视觉效果、最佳混音
萨姆·门德斯的《1917》是“技术为艺术服务”的最佳佐证。继2014年的《鸟人》之后,奥斯卡又用了三座技术奖来褒奖“伪·一镜到底”对电影真实感的贡献。
这是一个一战版“不可能的故事”——两个英国士兵要用最快的时间穿越火线,追上前方即将发起错误总攻的1600人部队并向他们示警:你们即将掉入敌军的陷阱。镜头似乎从两人接受任务起就没断过,但事实上当然不可能。譬如其中一个颇为明显的“断点”:两人不小心在敌军废弃的战壕中引爆了地雷,当爆炸的烟雾散去,士兵斯科菲尔德已被掩埋在瓦砾中——除非萨姆·门德斯真的制造了一场能将演员迅速“活埋”的爆炸,否则其中必有玄机。事实上,门德斯已经透露过全片最长的“真·一镜到底”不过8.5钟,其他都是靠剪辑和制作而成。相比《鸟人》大量靠室内开关门时的黑场来实现镜头的连接,《1917》的这些“无转场剪辑”的后期技术含量显然还要更高一些。
如果只是一部炫技的电影,奥斯卡不会给《1917》多达10项提名。必须承认,“伪·一镜到底”确实是个人视角战争片最优的展现手法之一:跟随主人公每一步的呼吸,目睹死亡在眼前突如其来的发生,感受内心从犹豫不决到不留后路——这种主观镜头的代入感也体现在全片唯一一次刻意的黑场中——它恰恰出现在主人公晕厥并暂失视角之后。
但跟“真·一镜到底”的纪录片式拍摄手法不同,《1917》的镜头既不颠簸也不粗糙,相反它还拥有不少近景之外的取景角度,这是因为摄影师很多时候是在车上或者索性被吊在钢索上进行流畅的运动拍摄。从这点来说,光筹备拍摄就用了9个月的《1917》无疑经过极度精细的计算和反复排练,最终方呈现出这粗粝的“即时感”。片中士兵斯科菲尔德在被敌军控制的城市中突围的一场夜戏最能体现这种“低调的奢华”,在探照灯和照明弹的作用下,城市的断垣残壁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古典之美。同样具备谜之诗意的还有片中两次出现的樱桃花瓣,尤其是接近片尾处主人公躺在满是尸体的流水中,头上花瓣却如雨簌簌落下的一幕,无疑是这部“大巧若拙”的影片对反战主题的一次最含蓄也最明确的张扬。
反派之舞
鉴定对象:《小丑》
所获奖项: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创配乐
作为以蝙蝠侠死对头为主角的作品,《小丑》并非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超级英雄电影。相反,假如有哪部超级英雄电影能反驳马丁·斯科塞斯关于漫改电影“不是电影”的论点, 托德·菲利普斯的这部作品倒是最有发言权。更恰当地说,这是一部反派的严肃传记——电影通常反映一个“普通人”如何成长为“英雄”的过程,而《小丑》恰恰走了另外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亚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平日里扮小丑谋生,业余时间则为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而努力训练——工作和梦想都有,一如我们每个普通人。但比大多数人不幸的是,亚瑟还患有一种一旦发笑便无法轻易停止的病,因此人生受到严重的负面影响。而随着剧情展开,亚瑟的悲剧进一步揭开——他渐渐发现自己患病的源头竟是他深信和深爱的母亲。
假如对人物悲剧的挖掘仅止于此,这部影片只会成为《犯罪心理》中的某一集,而亚瑟也只是那些因童年创伤而变身的连环杀手中的一员。但《小丑》之所以最终成为2019年美国的现象级电影,恰恰是因为它没有局限于“个人传”。从表现手法来看,《小丑》似乎从头到尾只紧贴亚瑟一人的心理轨迹,令观众仿佛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戴上了小丑的面具,住进了亚瑟的内心,一路跟随他苦苦哀求爱却得不到爱,抵抗变坏但最终还是变坏。但到最后,当你最终理解了他的“病”,你就会发现“病”得更重的其实并不是他。
《小丑》对一个“普通人”如何变成“大反派”的过程,描绘得比蝙蝠侠如何从一个富二代孤儿成长为英雄还要现实和可信。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凤凰叔”华金·菲尼克斯也终于凭此片拿到了他早就该拿到的人生首个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精神病人演好了出彩、演砸了浮夸,大多数人无论好坏都脱不了一个“演”,能做到像他这般浑身是戏同时又戏过无痕的实在寥寥。片中一场独舞戏不但令他“封神”,也真正打破了“希斯·莱杰之后再无小丑”的魔咒。
最后,问题还是回到:为一个反派立传的意义究竟在哪里?答案或许就跟为英雄立传能鼓励平凡人做更好的自己一样,为反派立传的意义同样是提醒人们:坏人并非来自地狱,他就从我们之中而来。就像伏地魔曾经不过是一个名叫汤姆·里德尔的小男孩,小丑的名字是亚瑟·弗兰克。
我的墓志铭我自己写
鉴定对象:《爱尔兰人》所获奖项:无
78岁的马丁·斯科塞斯,领着77岁的罗伯特·德尼罗和乔·佩西,以及80岁的阿尔·帕西诺一道拍了这部《爱尔兰人》,而且后三位还在片中同时饰演了角色的中青年与老年时代。具备这样的精神和能力,几位老爷子应该也不稀罕这次到底能不能捧回小金人。9项提名的《爱尔兰人》最终在本届奥斯卡一无所获,或许正是因为《爱尔兰人》纵然在整体实力上不容小觑,但却未在任何单项上做出什么刻意的努力。
时间是对电影人最好的馈赠,比如32岁的阿尔·帕西诺可以拍《教父》,但只有今天的阿尔·帕西诺才拍得出《爱尔兰人》。很难想象以后还有机会能凑齐这几位,《爱尔兰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他们提前写下的墓志铭——自己的人生自己总结,至于奥斯卡要怎么分配它的小金人,人家真心不care。
掉队的“赫敏”
鉴定对象:《小妇人》所获奖项:最佳服装设计
假如不被爱,是否也能拥有受人尊敬的人生?婚姻究竟只关乎爱,还是一个经济问题?这些150多年前打动无数女性读者的问题,在今天仍有再思考的意义。擅长女性叙事的80后导演格蕾塔·葛韦格在改编这部名著的过程中,除展现出超越其年纪的纯熟技巧,也体现出了年轻导演应有的创新力。影片结尾亦真亦幻的处理尤为这部诞生于1868年的原著增添了一缕来自今人的审视目光,同时也成功地把影片带离了庸作的危险边缘。
《小妇人》四姐妹中,戏份最多的三个里有两个得到了提名的鼓励——西尔莎·罗南的最佳女主角和弗洛伦斯·珀的最佳女配角,独漏“赫敏”艾玛·沃森。即使艾玛在现实世界中作为女性独立榜样的影响力在同龄女演员中最大,但她缺乏演戏天分亦是不争的事实。
岁月之赠
鉴定对象:《朱迪》 所获奖项:最佳女主角
跟最佳男主角得奖作品《小丑》一样,本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之作《朱迪》也是一部传记电影。二者在多个角度可以互文,譬如主人公同样拥有一个并不幸福的童年。但《朱迪》的主人公最终走向了毁灭自我而不是他人,这也让影片看起来更偏向女性而非社会叙事。
朱迪·嘉兰,好莱坞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著名女星,在47岁那年因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而死。而影片《朱迪》则展现了她人生最重要的两个阶段:被禁锢在片场的少女时代,以及死前那年在伦敦的最后一轮巡演。出身杂耍家庭的朱迪2岁就开始登台,加上之后在好莱坞所受的专业训练,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能做到迅速将纯熟的社会化外表呈现在外界面前,除了以上两个阶段——前者,她尚在为保存最后一丝自我而挣扎;后者,多年服药并历尽坎坷的她已然自我破碎到破绽百出。因此,鲁伯特·古尔德的《朱迪》是特意选择了明星朱迪这一生中“面具”尚不成形和濒临破碎的两段来拍,因而毫无疑问地展现出了她最接近人性真实的那一面。
《朱迪》的优秀之处在于它尽可能地在最容易引发观众同情的桥段上保持了克制态度。但有什么比看到一个人对生活如此奋力地拥抱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更让人心碎呢?影片展现出朱迪内心自始至终的清醒和悲哀,以及尽管如此依然不服输的精神。正是出于对后者的体现,影片才有了真实历史中或许并不存在的结尾——已经被观众和酒店“驱逐”的朱迪,在真正理解她的人们的帮助下最后一次登台,并献上了她在全片中最完美的一次演出。
芮妮·齐薇格对朱迪入骨式的演绎,为这部多少显得有些传统和直白的传记片增添了层次和深度。这不光是说她亲自献声,或为贴近角色改变说话和走路的方式,更重要的是在经过多年与抑郁症的搏斗后,今年51岁的齐薇格无疑比年轻时《BJ单身日记》里的她,更能理解朱迪的困境和她向死而生的生命力。这是岁月带给一位女演员的真正馈赠,而齐薇格也确实做到了令这部悲伤的电影传达出一股神奇的温暖人心的治愈力量。
昆汀的舒适区
鉴定对象:《好莱坞往事》
所获奖项:最佳男配角、最佳艺术指导
有“凤凰叔”在,所有人都猜到小李子的最佳男主角这次没戏。但布拉德·皮特的最佳男配角还真的让他拿到了——虽然很多人觉得他名不副实,但之前的颁奖季确实也是这么预示的。只能理解为:或许评委们都太习惯阿尔·帕西诺、汤姆·汉克斯、安东尼·霍普金斯能演好自己的角色,却在一位资深偶像派身上感受到了进步的惊喜。但与其把奖给皮特,倒还不如索性给昆汀一个最佳导演或最佳原创剧本,毕竟在昆汀的电影里任何演员的风格都不过是“昆汀风格”而已。
对于不习惯昆汀风格的人来说,《好莱坞往事》会一如既往地让他们吃不消。尤其是作为曼森家族杀人案的“同人片”,昆汀一拍到血腥场面便如同进入舒适区,丝毫不想收敛。历史文化隔阂更是观影壁垒,因此它最终未能在中国内地公映或许并非坏事,毕竟对于非资深影迷来说,他们最终看到的也不过一个话痨的小李子和一个耍帅的皮特在好莱坞一场莫名其妙的奇遇而已。
“黑寡妇”大战“开罗人”
鉴定对象:《婚姻故事》所获奖项:最佳女配角
一部看完让人心生“恐婚症”的作品,斯嘉丽·约翰逊和亚当·德赖弗在片中令人血压升高的夫妇吵架戏也被网友调侃为“黑寡妇大战开罗人”(亚当·德赖弗在《星战》中的角色凯洛·伦,被中国网友戏称为“开罗人”)。但相比《朱迪》中芮妮·齐薇格的“换头式”演技,首次提名奥斯卡的斯嘉丽·约翰逊每每褪去铅华就像是在演自己,这次失奖也在意料之中。劳拉·邓恩所饰演的女律师,其在片中关于当代女性困境的一段发言倒是值得做笔记:“我们接受父亲的不完美,但却永远会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母亲,毕竟好父亲的概念在30年前才刚开始出现。”这个戏份不多却足够出彩的角色,也让她拿下了本届奥斯卡的最佳女配角。
影片对于婚姻和爱情的解剖角度略丧:我们都很努力但仍无法彼此理解。直到男女主人公终于离婚成功,两人才重新拥有了相互体谅的可能。或许正是这一点获得了奥斯卡评委们的一致共鸣?毕竟好莱坞人对于离婚这件事再熟悉不过了。记者 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