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虽说有比较才有鉴别,但几部所谓重头大戏扎堆播出,即便有新媒体视频样态足以破解实时收看的撞车纠结,但这种人为缔造的或空窗或拥挤的丰歉不一,总是一种未必合理的资源处置。相较餍足与饥饿的峰谷映照,合理避让错开播放岂不是风调雨顺的多赢。
诚然,多头并进营造的收视分流,某种意义上就是所谓市场竞争的高下立判,尽管其中难免有口味上的偏好侧重,不过所谓的口碑总是代表了更多受众的选择。于是,《芝麻胡同》《老中医》和《都挺好》,尽管都是实力派的主力阵容,却也碰撞出了各有喜忧的局面。其中,由高满堂领衔编剧,陈宝国冯远征许晴等担纲《老中医》,收视走向略显曲折,尽管它的播出平台相当主流。
如你所知,选陈宝国来做本剧的大主演,应该和当年一时空巷的《大宅门》颇有关涉,那是宝国老师演得最撒欢的一部戏,口碑也一直坚挺,各频道轮播不辍。不过《大宅门》里陈老师的涉医戏份有限,他更多沉浸在胆大敢为性情中人的白七爷角色中。所以此次来做上海滩的名中医,虽然自带光环,却也是老戏骨的新天地,非下功夫不可。而与他合作多次的搭档冯远征,祖父竟是老家韩城擅治伤寒的名医,不免有世家子的嫡亲风采传承。
一部戏的成与不成,肇因多多,本子的基础和张力,题材的选择和应时,导演的成色和把控,演员的实力和用心,受众的兴趣和共鸣,以及涉及运气的不可抗力,都足以施加轻重不同的影响,这是大题目,此处不做展开,不过由本剧的播出而引发的对中医的关注,则是不妨关注的一个切点。
作为传统文化中最富辨识度的核心元素,中医拥有怎么估量也不为过的影响力,绝不是开药方的字写得清楚漂亮与否那么简单。据说高满堂老师动念写《老中医》,触发于屠呦呦的青蒿素获得诺贝尔奖,而国人于中医药却知之甚少乃至麻木。其实,不止于中医,传统文化中的许多要素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状态,它们或许会被局部放大,但却往往不得要领,甚至取法偏狭乃至误读,譬如由所谓女德班而来的各种异象,将女德蜕变为一个极其负面的概念——本来女德与士行是并立的律己修养,自然有时代局限,却绝非恶名。
中医的问题,早有前贤注意到。虽然中国的圣贤们认为,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因为两造里都可以救人,当然更是安全糊口的高端和底线。尽管医生担负的是人的生命,但这种纯粹哲学意义上的道义,并不被大家看重,从事这种行业的,大都是不第的童生或者失业的塾师,他们姑且行医,同时还在准备着赶考,因为考中之后的飞黄腾达,是通往良相哪怕良相以下若干阶梯的功名,那是人生足以自豪的幸福山顶。行医不过是解决生计的权宜手段,所以即便自己终老于权宜,也一样可以指导子子孙孙继续未竟的不权宜事业,等到儿子或者孙子终于得逞,自己便可以安心做封翁老太爷,权宜什么的,自然是要丢掉的。这或许便是祖国传统医学不得进步发达的一个死穴了。
大约也正是因此,当西方的德先生赛先生联袂登陆本土,和传统文化一起,中医也遭到了一片批判。本来批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纠偏也不妨矫枉过正,但自晚清以迄民国的新文化运动,对中医的批判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声讨,于是贬斥乃至废止中医的观点风头强劲,甚至有汉医足以亡种的犀利说法。新文化运动的领袖陈独秀把中医列为封建糟粕,将中西医学予以对立而对中医痛加贬斥。即便是晚年因病而被“协和孟浪”误割右肾,梁启超却为平息物议于《晨报》发表声明力挺西医,而对诊治自己“其应如响”“一年半之积病,十日而肃清之”的中医,依然秉持否定。另一位新文化运动的主将胡适,也有类似情况发生。作为曾经东渡日本学过医的知名文学家,鉴于周家老太爷的水肿被一干享有声誉的名医国手折腾完毕后,依然痛苦地断气,鲁迅先生十分痛绝地将中医归为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这些为革故鼎新而不惜用力过猛的扬新弃旧之论,因发声者的名气而颇具影响,最极致的,便是余云岫于1929年和1950年两次提出废止中医方案。
说来十分有趣,许久以来在医学问题上,鲜见抵制西化的说事,这或许由于代表现代医学的西医依托的是科学和实验,因而仿佛坚船利炮,极富实操性。而传统医学的中医,虽然不乏针灸推拿和古称角法的拔罐等诸般利器,以及起死回生挽狂澜于既倒的经典传奇案例,但在大众的医疗选择上总不免边缘,基本徘徊在西医束手无策时死马当活马医的姑且,以及江湖郎中云山雾罩左右逢源的口实。
其实,不论现代医学还是传统医学,都有各自的擅长,也都有各自的短板,所谓互有短长,这本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情,正方便它们各自存在,各展所长,互为借鉴,互为补充,多样性才是最富生机的生态存在。撇开当年文化先驱们的初衷不论,任何非此即彼的是非取舍判断,实在都是偏颇和短视的。走极端的对立永远跑不赢和谐的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