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毛尖、学者罗岗、导演江海洋围谈,在电影描述中建立一种准确美学
观众的电影审美在进化,影评怎好意思把情节写错
面对阅片量惊人、越来越聪明的观众,影评人会存在“写作焦虑”吗?上周末的上海思南读书会,化身一堂别开生面的影史人文课。作家毛尖与导演江海洋、学者罗岗,追述银幕光影中的动人瞬间,“国内观众的艺术审美普遍进化,观众观影段位不断提升,不夸张地说,我们拥有了全世界最优质的观众群体”。
身处“大众点评”时代,毛尖却直言对一些影评“很不满意”。她坦言,不少影视评论的弊病,在于对电影情节描述不准确,她试图建立起一种准确的美学。
为了描写影片某个具体场景,“反复拉进度条”
毛尖写了近20年影评,很多读者在《非常罪 非常美》《有一只老虎在浴室》等文集中见识过毛尖式辣评。新近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的《夜短梦长》,集结了过去几年毛尖在《收获》杂志上开设的同名专栏连载文章。她首发于文汇报“笔会”的“看电视”专栏文字也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学者李欧梵曾评价:她(毛尖)的影龄不会超过20年吧,却能在《夜短梦长》里把一个世纪的世界电影经典观赏殆尽。更可贵的是,当她写到哪一部影片时,都会重新看一两遍。如何确保细节描述的准确到位?“当我描写某一个具体场景时,更是一次次反复拉进度条。”她援引作家莫泊桑对精准的定义——没有比一个在恰当位置上的句号更令人心神荡漾的了。
“好莱坞有个比喻,传统的影评人,高礼帽,黑西装,手持棒球棍,看到哪个倒霉人路过,就给他一棍。”江海洋谈到,还有一些影评文章,似乎永远在解读这部电影说了什么主题,意义是什么,人物塑造有哪些特点,类似“流水线作业”;但《夜短梦长》是很难模仿的,带有毛尖式诙谐印记,这是难能可贵的。《夜短梦长》少了豆腐块短文中常见的插科打诨,更多是毛尖对逝去电影岁月的温情和敬意。
谋杀、男人、情爱,都是毛尖写作乐此不疲的主题,在相互勾连的笔下、从百无禁忌的角度切入,最终引出对影片更为立体精准的“画像”——这也可理解为一种障眼法和修辞术:电影从来都是欲望的艺术。
换一副笔墨,用蒙太奇方式另类解读电影史
“不少影评人可能就电影论电影,但更可贵的是能把很多主题打通一气,突破就事论事的风格,创造出全新文体。”华东师范大学教授罗岗说,毛尖文字独有的敏锐与庞博,让她在旁人不易觉察的地方找出不同电影文本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将其统合在一个主题之下。
谁说影评或影史一定要按编年体来做呢?《夜短梦长》第一辑由火车,男人和少年,爱和欢愉等关键字构成;第二辑用赌徒视野串起影视小史:大王小王,老A老K,数字9、7、3、2……试图打出一副“电影”扑克,奇思妙想、率性文风贯之。“用影像的方式、蒙太奇式的拼接重新打开建构,我甚至有过庞大的构想,就以某一类标签为脉络,聊聊银幕上那些一闪而过但你永远不会忘记的时刻。”在毛尖看来,好的影评不会干巴巴地复述剧情,而是在消化吸收后,用自己的行文方式讲故事,跳出表象,将个性化理解传递给读者。比如,将电影《伴我同行》《逍遥骑士》和《阿玛柯徳》归总在“一个人可以在哪里找到一张床”专题下,牵出三部影片之间的隐秘关联;将《欢愉》中的泰利埃、《笑傲江湖》系列中的东方不败、《祖与占》中的凯瑟琳放在一起,归结为“扩大生命的做法”。
说到底,无论是求准确的美学,还是求创新的表达,毛尖面对电影,“就像罗兰巴特说的,我控制不住被它席卷而去,而这一去,就像二进宫的赌徒,回头无岸”。
她笑称,电影让她重温了人生的每一个细节,把流过的眼泪重新流一遍,把笑过的事情再笑一遍。“但是,如果看完一个烂片,不仅觉得一个晚上荒芜了,连带着想起这些年看过的无穷尽烂片,它们黑洞般地吸走了我的时间,立马有了被电影误终身的慌乱。不过,好像正是电影这种良莠不齐的丰富性才令人欲罢不能,每一次,我们赌徒般走到银幕前,为它可能开出的一点或九点而雀跃。电影最迷人的地方,似乎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
用江海洋的话来形容:“电影把人放到了一个超常的空间里,四面都是黑的,只有银幕是亮的,在一定的物理时间里不能中断。它把生活放大了,超越了我们日常生活的视觉经验。当一个眼神被放大百倍时,如果演员的心里是空的,观众一下就能看出来。电影的魅力在于,既可以展示极为广阔的世界,又善于传递最细小入微的表情。”
(本报记者 许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