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资在民间
一直以来,人们谈资色变,似乎小资和金钱有着必然的联系,凡是小资必有钱,没钱就不小资。你看,到咖啡馆去喝咖啡,一壶要几十元甚至几百元;到酒吧去喝红酒,一瓶要上百元,甚至上千元。整个社会是一列开往小资的地铁。女人向着小资一往无前的同时,男人也在瞄着小资冲锋陷阵。怪谁呢?
从杂志上获悉小资喜欢村上春树,于是买回一本,放在床头,却终是抵不过《红楼梦》带给我的感受直观,书至今动也未动。据说做一名小资要知道莫扎特、肖邦、老柴等,隧抱回一堆CD,却总也感觉不如阿炳的二泉映月听得忧伤。听说小资都得有一两件品牌时装,于是买了一件皮草,价值不菲,穿在身上,却有种别扭的感觉,怕磨了,怕淋雨,怕掉毛,还经常被儿子批:妈妈,你说你爱小动物,那都是随口说说随手写写的。几经折腾,终是塞进了衣橱。
一日儿子在冰箱翻腾吃食,拎出一根发黄变质的黄瓜,他小大人一样说,妈妈,什么东西都有个保质期,你别以为裹一层保鲜纸丢在冰箱里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保鲜纸也会过期。惊讶了好一阵子,后来坐下来仔细想想,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是有一个期限的。
比如生命。它其实就是一个有保质期的商品,从童年,青年,中年到老年,它的保质期有三万多天(不包括意外,生病还有其它的原因)。没有人能逃得过,它接近保质期的时候就会像花儿枯萎一样,慢慢老去。老到有一天,它到期了,它就会消逝了,变成一堆尘埃。
比如爱情。它鲜活时,富含维生素,能让我们容光焕发。可它腐败时,携带病菌,会让我们五内俱焚。更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何时才应该把它打包扔进垃圾桶。
比如小资。它也是有保质期的。因为我们不能保证这一生都顺风顺水,并且有钱花,随便花。也有可能在我们漫游在路途上时,整整一路都要以鞋笠为家,到那个时候,如何在逼窄的空间活出一个精神层面完整的“人”,这是至关重要的。
你看《红楼梦》。下大雪,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公子和小姐去赏雪,多小资。十来个人,铺天盖地的大雪里,一色的大红猩猩毡和羽毛缎斗篷,画上画的也没这样精致。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系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真是一个旷古绝世的美人。凤姐走到哪里都一身的金光灿烂。然而,景致再好看也没有用,人物再出众也没有用,颜色再温柔富丽也没有用,到最后,还不是花褪了残红,命散了凉风,最让人心里哆嗦是宝玉无意吟出的那一联对比:红绡帐里,我本无缘,黄土垅中,卿何薄命。红绡帐和黄土垅怎么就成了开端和结局呢?反差大得叫人不能承受。还是刘姥姥活得真实和自如,她凭着打来的秋风,再加上自己的勤俭,说什么也可以在农村滋滋润润地过。纸窗木榻,土槿竹篱,短墙上稻茎掩护,鹅儿鸡鸭,看看猫狗打架,再逗逗小板儿,你能说这样的生活不小资?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看人陶公,不象一般隐士那样标榜超尘出世,而是“结庐在人境”;置身“人境”,却能做到“无车马喧”,不染世俗之事。有人就问他何能如此,陶公意味深长地说“心远地自偏”。到这个时候,尘世种种喧嚣尽在身边,耳朵却早已游离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之外。而到了黄昏之际,诗人缓缓踱到东篱之下,随手采撷一束散发幽香的黄菊,不经意地抬头,南山自然而然地在眼前呈现。山中的景致是如此之美,哪有清晨与黄昏的区别。抬头仰望天边,结伴的飞鸟成行飞过山头,飞向远方。难怪连诗人自己也说,我已从大自然里得到了许多启示,领会到人生之真谛,但是又感到无法用言语表达,当然,也无须用言语表达。由“欲辩”而达“忘言”,这应该是小资的最高境界了吧!
如苏轼遭贬,谪于岭南,有人问他感觉如何,他赋词曰:“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是吾乡,身心默契,那种悠远而深邃的小资意蕴油然而生,站在篱笆外面,这时,你才有资格说小资。
看山对酒君思我,听鼓离城我访君。
腊雪已添墙下水,斋钟不散槛前云。
阴移竹柏浓还淡,歌杂渔樵断更闻。
亦拟村南买烟舍,子孙相约事耕耘。
看看这首诗,小资得令人有点嫉妒。写诗的人和朋友什么关系,我们不知道,但是他竟然把远景都一起规划好了,要在村南买上一块地,不光二人相友,还要子孙相亲,一起耕耘。想想看,两个白了胡子的老头子,吸着烟袋锅子,敞着粗布小褂子,挽着裤腿子,坐着马扎子,在一起纵论白菜小麦土豆子。指东画西,说短道长,不觉间太阳也下山了,牛哞哞地叫着,鞭花脆响的甩着,两家的儿子从田里回来了,媳妇放下小饭桌,端上糙米饭,青菜汤,高梁饼,小咸菜,一家子,不,两家子,你招呼我,我招呼你,小儿孙们绕着饭桌飞跑,一个摔倒了,另一个扶起来给他拍拍土。那是多么美好的景致,那是多么美丽的心情,那是多么,多么可贵的一无挂虑。除了天和地,我和你,谁也不知道民间还有这样两位世外高人。瞧人家,小资得多纯粹。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看看,真正的小资绝对不是城里的雨声缠绵,罗幕清寒,也不是河边月下,纤梗芰荷,更不是那游人蜂织的地方漫山遍野的红叶。真正的小资就在这被人忽略的民间,狂野粗放、黑不溜秋,自自然然,荒凉而真实。一时看得有些眩晕,不知道身处何地,我是何人。不过这些与我又何干,只希望有一天,心愿了却,再无遗憾,到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小村庄,赁一处清清净净的四合院,敲冰烹茗,扫雪待客,无人时吟啸由我,心静处僵卧荒村,听风听雨过清明,野草闲花中眠却,也算不枉了此生,也算咱小资了一回。
一如今晚的我,闲来无事,无所用心,桌上一盘上海青,一碟小咸菜,一盘菜肉素心饺,母子俩人一口口地吃。而我的爱犬,在桌下吧唧吧唧啃着肉骨头。这日子,嘿!
END
作者简介
静月清荷,原名,李彦菊。陕西汉中人,现定居武汉。目前系陕西省作协会员,中国林业作协会员。有作品发表于《广东作家》《凤岗文艺》 《青岛日报》 《青岛财经报》 《现代新文学杂志》 《三秦晚报》 《青年文摘》 《信宜杂志》 《华南作家》等,有多篇散文获得全国性征文大赛奖项,著有半部散文《静月清荷》,著有半部小说《梦里楼兰》。
本期策划︱黄承林
本期责编︱李俊逸
文中插图︱网 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