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年是在四川宜宾老家度过的。虽然说起来我也是个00后,但在那时,我们的年,似乎并没有与父辈有多大不同。
除夕的晚上,一家人喧闹着,围住樟木桌上一口巨大的铜锅。白切鸡、鱼肚、红腊肠,还有各种蔬菜,翻滚在泛着红油的底料里。一家人都把拿筷子的手伸得老长,夹到菜后又赶紧缩回手,生怕被蒸腾的热气烫到。长辈们围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声聊天,分享着一年的收获,时而发出痛快的笑声。说着闹着,锅里的菜就吃完了,孩子们便激动地拿起另一盘食材往锅里加。
我小的时候,在我的老家,吃肉多少还有一点奢侈。后屋让人馋了一年的腊肉,只有在过年之际才会摘下来搬到餐桌上。然而,年味儿的美好并不总有。从大年初一到初七,每天几乎都要跟着父母在不同的亲戚家辗转拜年。今天拜访了大姨,明天便是二姑婆。小孩子除了被长辈们摸着头,夸“又长高了”,便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晃着腿坐着,看大人们喝茶打麻将,听他们说那些还不懂的家长里短。
到了晚上,大人们的聊天声便会给家家户户的鞭炮声让步。儿时的我,一听到鞭炮声便会躲到妈妈身后,捂着耳朵,探出半个脑袋。每当看到天上一朵朵炸开的烟花,我总能开心地笑出来,然后马上回过头,仿佛能躲开那轰隆隆的巨响。相比之下,村里的男生显然更懂得享受这个环节。晚上,他们争相去借大人的烟头,去点最大的礼花和二踢脚,等到白天,他们又早早溜出家门去捡那些没炸开的炮仗。若是谁能捡到一小挂没被点燃的鞭炮,那就像捡到了宝一样。叫来三五个好伙伴,拆散后一个个点着放。
当然,这事绝对不能被大人们知道,不然各家妈妈们便会揪着他们的耳朵,拽他们回家。我妈妈也总跟我说,那样很危险,让我不要跟男生们玩儿。有一年,村里有个男生一定要拉着我放炮仗玩儿。我手忙脚乱地点燃炮捻儿,却不知道要扔出去,慌忙中把炮仗掉在地上,看着它在我脚边炸裂。于是我哭着跑回家告诉了妈妈。后来,那个男孩子跑来我家,冲着我喊“再也不喜欢你了”。
12岁那年,父母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我也考进了北京的初中。少了很多走亲串门,我的春节变得清净了很多。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微信之类的移动互联技术走进了家里人的日常生活。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将新年祝福传递到2000公里外的家乡。我不用再被家长“胁迫”着去陪亲戚,拜网络红包所赐,红包则一点没少。我却感觉,这样的年仿佛缺了什么。
来北京后,好几年除夕都只是和父母一起坐在家里看春晚而已。2018年大年夜,我第一次听到了完整版的《难忘今宵》。以往这首歌都被淹没在层层叠叠的烟花爆竹声中,而去年的夜空,却因为更严格的“禁放”安静了许多。零零星星地,只有几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烟花和星星争辉。爸爸说:前年的“呲花”还剩下了几根,可一个人点起焰火,在这夜色里也让人有些寂寞。想到这儿,那个男孩子的炮仗,竟也让我想念了起来。
就在那时,“叮”的一声,微信收到了提示消息,是小舅发给我的几段农村过年放炮的视频。镜头晃动中,依稀看到姥姥在院子里端上热气腾腾的竹荪鸡火锅。一桌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笑着,说着话。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往锅里填了好大一盘菜,笨手笨脚地,火锅汤溅出许多。看着他们的年夜饭,听着电视里传来的不太同步的“难忘今宵”的歌声,我坐在北京灯火通明的公寓高楼里,不知怎么的,竟心生羡慕。
然而,这也是过去的光景了。如今,又一个春节如期而至,已经18岁的我,已远在大洋彼岸求学。北京的公寓楼和宜宾的院子都离我那么远,而我的乡情,却在这冬夜里滋长了开来。
哼哼唧唧(00后)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