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用一生做一件事,与时间相对抗,匠人用匠心生成匠艺。伴随城市化、工业化、市场化、全球化,手工技术将逐渐消逝。正如高群书说的,“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上,数千年来,那些赢得人们尊敬的,曾经给我们庸常的生活带来帮助的各种农村手艺人,他们变得越来越像活化石一样存在于给我们怀念、被我们尊崇、让我们作为记忆保存的尴尬境地。”本书用纪录片的叙事手法记录了25种陇中手艺,描摹25则生命故事,向追求质量至上而劳动的人致敬!全书在记录手作流程、展示民艺传承、弘扬匠人精神的同时,还多维度、多视角深度揭示了匠艺活动的社会主义色彩:良好的技艺匠心、职业匠心,团结着人与人互助、物与物交换的合作精神——具有远非“生产―消费”逻辑所能简单概括的丰富内涵。
作者手记
●阎海军
一
邻居小伙伴的奶奶是一位接生婆。村里谁家生小孩,都要请她去接生。一把剪刀、几尺白布,就能迎接一个生命。孩子生养顺利,接生婆把剪刀在煤油灯上烧一烧,算是消毒。一剪刀下去,母子分离。家里人端来两箩筐干透的黄土,踩碎,铺到炕上,产妇和孩子一道靠黄土吸去满身血污。
这是半个世纪前真实的陇中。
“陇中苦甲天下”,左宗棠说完这话以后,陇中的地理文化概念就形成了。狭义的陇中只含定西全境。广义的陇中除了定西全境,还包含天水甘谷、武山、秦安;平凉静宁;白银会宁、靖远;兰州榆中。广义的陇中大致在洮河、黄河以东,关山往西,六盘山向南,渭河之北。这一区域均属黄土高原。
上去高山望平川,陇中到处是沟壑。从这个山头到最近的那个山头,没有四五个钟头难以实现。千沟万壑间,潜藏着无数的村庄,孕育着无数的生民。
分娩存在风险,在常人眼里充满恐惧和担忧。遇到难产或者大出血,接生婆通常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一旦出现意外,大人小孩统统殒命的事也是常有的。邻居小伙伴的奶奶并没有学过医,也不懂医术,但胆大心细,她的在场能给产妇带去精神鼓励和心理暗示。久而久之,她成为大家“不得不承认”的接生婆。人们赋予接生婆安全期许,接生婆的匠艺效果远远大过实际作为。
理查德·桑内特说:“所有追求质量至上的劳动,都可以归入匠艺的范畴。”
用一生做一件事,手艺人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与时间相对抗,正是这种对抗生成真正的匠艺。像接生婆的职业一样,陇中大地事关安身、立命、宗教、文化、民俗的劳动技艺数不胜数,能称之为匠艺的自然也是难以计数。
中国民间走出“旧社会”,接生婆成为历史。所有的手艺,似乎都有接生婆职业一样的命运,只是催化命运变革的动因不同而已。
“非遗最丰富的地方,往往是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因为非遗恰恰是人和自然相对抗的时候产生的智慧。”从事非遗保护的盖宏睿曾这样感叹。
陇中是关中与河西的连襟之地,是“中原汉帝国”凿空西域的前哨阵地。汉民族与少数民族的融合在陇中大地此消彼长,贯穿了整个中国文明史,草原游牧文明与黄土高原农耕文明相互交融,形成了特色鲜明的地域文化。由于严酷的自然环境,这里文化变迁的步伐显得相对迟缓,以至于有许多民间习俗保留得相对完整。很多手艺寓技能于生活、汇故事于人情,富有温情和力量。
在“一方水土难以养育一方人”的陇中地域,贫瘠导致人们对物质有着透彻心骨的珍视,并逐渐形成了深刻的恋物意识。匠人用不断重复和练习培养的技艺创造物质、改造物质,自然是最受欢迎的人。以质优价廉为核心追求,陇中匠人传承的民艺满足了农民的生存需要和内心精神寄托,其意义既是文化的,也是文明的。
二
这本书,不是行业代表的评比单、不是非遗保护的汇报稿,不是职人的赞歌、也不是手艺的挽歌,只是对陇中群众物质文化的真实记录,基于生活本身而在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对手艺意义的阐释。这种寻找针对手艺的价值和手艺人的精神。这里的匠艺和人事,都是庄农人的灵性和活力。筛选的唯一标准,就是群众性:匠艺掌握者的群众性、匠艺服务对象的群众性。
草编、绣花、剪纸、石匠、铁匠、脊兽、砖雕、皮影、木匠、唢呐、阴阳……这些手艺都是陇中群众生产生活中不可缺失的内容,有的关涉生活旨趣、有的关涉生命仪式、有的关涉精神信仰。有的具有广博的民间基础,普通人都可以信手拈来;有的具有高深的美术追求,只有匠人才能驾驭完成。
列入这本书的手艺,绝不是陇中最精彩的匠艺,但绝对是最有群众基础、最有实用价值的匠艺。入选的人物,有的是多方打听得来的大匠人,有的是机缘巧合随意相遇的民艺传承者。有的依然在操持手艺养家糊口,有的已经技艺离身,仅存记忆。
每一位乡间手艺人,都是方圆几里地的能人。手艺人在乡间是最有社会声望的人,他们受人尊敬,能获得相对于种地而言更多的收入。
三
物质的存在、精神的价值,手艺人除了正向的存在,还有现实的困境和精神忧郁。抛弃导向和价值宣示,我想更多地呈现手艺人的尊严和职业匠心。乡间手艺人不是单纯做好作品就可以了。很关键的一点,手艺人除了要有手艺匠心,还要有职业匠心。职业匠心和技艺匠心共同为他们赢得匠人尊严。
关于职业匠心,我将其概括为:为了保持手艺职业正常运转,而建立事关产品经营和社会交往的社会关系的能力。具备职业匠心的手艺人,意味着是可以全面地、历史地对待别人的“社交型专家”。为了职业匠心,手艺人要有把技艺变成服务项目的一整套服务规则或者服务技巧。
陇中手艺的基本经营形式——走艺,属于流动作业。走乡串户、踩千家门,应对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应对各种各样的人际交往,手艺人的底线是始终保持一颗平和的心:儒雅得体、言语和善。平和心修炼成型,就能享誉乡间。
比如唢呐匠、阴阳,走艺时必须懂礼节,善交际,一不小心失礼一次,就会砸了饭碗。有的手艺人因为贪杯,或是疏于礼节,而被人弃绝,终生不能再从事手艺;有的匠人尖酸刻薄,话多是非长,也很难有广博的走艺门路。
更多时候,手艺人的社会声望,比技艺本身更重要。“手艺再好,人品不好的话,也没人用,没人请。”这是陇中农民对匠人职业匠心重要性的经典性评述。
陇中手艺人身上体现的品质,是陇中乡间做人的典范。好的手艺人拥有好的社会声望,是乡间的道德权威。如果手艺人消失,不止是消失了一种技艺,更消失了一种社会秩序。
陇中乡间手艺人的走艺、传艺过程,都是这种乡间社会秩序的体现,检索手艺人的个人精神、生命故事,就能展示出手艺人群体背后的乡村社会秩序。
手艺人在乡间社会生活秩序里的意义,是较之宗族权力之外的另一大分支。人生老病死的每个阶段,都离不开手艺人的“安抚”。乡村社会维系的方式方法,传统文化的传承、继扬,从物质和非物质两个方面的显现,他们最有发言权。手艺人带着世袭的意味,传承着家族与民族的文化。
“出色的匠艺活动总是带有社会主义色彩”,具有良好技艺匠心的手艺人,用同样良好的职业匠心团结了一种人与人互动、物与物交换的合作精神——远非“生产―消费”逻辑所能粗暴概括的内涵。这是本书意图强调的观点。
谷雨前后,撒花点豆、种谷子。这时,常有一场雨应时而落;真是好。好雨知时节,润物,又不喧嚷,像好脾气的人,善解人意,把好事不言不声地就做了。
决策管理机构的毅然出手,脱钩学校的“特长生产业”还会受到追捧吗?其实这是一个市场问题,而不是简单的教育相关问题,所以还真不好说。
能不能在某一天,某一时间,暂时丢下这些营营的忙碌,让灵魂诗意地栖居,让“此身”真正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