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玉蜻蜓》
《柳永》
与太先生尹桂芳的合影
6月10日,浙江温岭。
福建芳华越剧团经典尹派越剧《玉蜻蜓》在这里演出的第二天。
演出已近尾声,“劝三母”唱段是整个剧的高潮部分。
“滔滔东海万丈深……”徐元宰一句唱,“深”字的尾音还没有荡到台边,掌声已经潮涌到台上,“不及我生母茹苦养母含辛……”再唱,掌声又起。此后大段的唱,几乎句句有彩,她表演的手、眼、身、法、步;她唱腔的声、情、味、色、韵浑然一体,竟像是起落的掌声里生出的花朵,在空荡简素的舞台上开成一片,美到让人哀愁,使人落泪。
大幕合上,许多观众拥到台前,不断呼喊“王君安,我爱你!”
大幕再开,她偕众演员款款谢幕,微笑挥手。
如此三番,幕起幕落,演员已经离场,观众却仍在梦中,久久不肯散去。
此时,剧场外下起了雨,雨不大却也绵密不停。
卸妆出了剧场的她被等待的大批戏迷簇拥着走,一直到上了车,还有戏迷不弃地在车后追赶。
细雨斜织的夏夜,遥想上个世纪,上海“万人空巷看桂芳”的40年代,看的那位桂芳,正是她的老师尹桂芳先生。那时的情景在老尹迷中的回忆中是这样的:“剧终落幕,只听得台下掌声和台上谢幕声连成一片,拉开紫红色的幕布谢了又谢,一次、二次、三次,台下的观众还是舍不得离去,天天如此……(常常)里面的男女老少退出了,戏院外却还是挤满了热心观众。尹老师每天夜戏结束……因为观众拥挤,上三轮车都十分费力,好不容易上了车,车子又一时不能走,原来是前后左右的尹迷们拉住了车子,车夫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儿启动,还有许多可爱的尹迷在车子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着……”
如此相似的场景,只是放在今日传统戏曲的背景下,显得颇为珍奇。
1.扮戏
读库最近出了一本画册叫《候场》,序言里说:“在英国戏剧行业,大幕开启前的30分钟被称作候场时间(the half),这是演员们全神贯注准备演出的时段,除演职人员外,任何人不得在后台逗留。候场是紧张而脆弱的。如果把表演比作信仰,那么这半小时就是演员向角色的飞升……无论日间发生什么都必须被疏导封存,让位于即将到来的工作,从个体到人物,这是一段极为私密的旅程。”
戏曲演出也有它的候场时间,而中国的演出场所与中国戏曲相伴随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也使戏曲的候场有着它别致的韵味。
戏曲界有句老话,叫“早扮三光,晚扮三慌”。“扮戏”,单是这两个字都能给人无限遐想。
晚上7点半的演出,她4点就来到了后台,因为《玉蜻蜓》是熟戏,在温岭又是第二天演出,无需试音,不然,她会再提前一小时。
地方上的小剧场,后台的管理松散,“除演职人员外,任何人不得在后台逗留”的规则在这里并不适用。她刚刚在镜子前面坐定,就有戏迷摸索着找来后台,渐渐聚多,虽然大家努力保持安静,但人来人往,出出进进,还要交头接耳拍摄他们喜欢的角儿,难免把后台弄得菜市场般。
戏曲的妆容,即便是合作很久的化妆师,化起来也需要大约一小时。大块的时间里,她沉默着,任凭粉丝围观,用各种照相设备对着她拍照。她的表情很冷,即便后台来了相熟的人,她也不招呼,顶多微微颔首。那样的冷自动地在她周围竖起一圈透明的空气墙,竟好像她在后台又隔离出一个自己的后台。
“后台也是艺术创作的地方呀,从化妆开始应该就是进入工作的状态,这是做演员的最基础的自我修养。这一段要静下来想想人物、想想戏。我不喜欢后台乱哄哄的,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热情,管得不严,戏迷都可以来后台,你身边就会出现很多张脸。你不能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呀,要调整心态好,还是要自己静下心来。”演出完,聊起后台,她这么说。
化妆师董绘改行前也是芳华的旦角演员,两人很早便在一起演戏生活,彼此熟悉了解。对于她,君安有一张很适合小生的长方脸,五官立体,扮相极其俊美。但因为她的眼睛圆而深陷,要化成戏曲观众接受的凤目还是有一定难度,只是合作久了,早已磨合到心意相通。她要画眼,她知道怎么张合她才方便;她要画唇,她知道给什么样的角度她才顺手……
她给她化妆也无言语,很少交流。看上去,认真浸入的两人也像旗鼓相当的演员在对戏,你来我往,是默契、是分寸,是恰到好处。
妆成,她披衣束带,穿靴戴帽,依然面无表情。但此时,真觉得评书里听到的所有形容美少年的词语都可以一股脑放在她身上:面如冠玉,鼻若悬胆、目似朗星、眉若翠羽、唇若点樱、齿似含贝……
无怪问起粉丝初初被她吸引的原因,多回答是因为相貌好看,连80岁的老太也会笑着告诉你:介个小生扮相是木老老好看。
开场还有十几分钟,她就已经在上场口静静伫立。这版《玉蜻蜓》是太先生尹桂芳1989年为她量身打造的大戏,到现在演出已近30年,陪伴了她的前半生。
一幕之隔,观众席开场前的喧哗之声可闻,而戏在她心里已经开始。
在众多尹派的学生中,她也许是最幸运的,从小就在太先生身边学艺。尹桂芳那时因身体原因已不再登台。君安十几岁去上海演了一个月《红楼梦》,老师都会为她把场,演出结束,场场都要和她们一起上台答谢观众。“(谢幕时)老师每次上台,都很认真,要提前去后台,化化妆,弄得清清爽爽,她对观众非常尊重。”
又讲到前些年在上海参加的越剧《舞台姐妹》九代同堂的演出,她说参加演出的有八九十岁的老艺术家,虽然并不是一整场演出,有的人可能只有几句唱,几句念白,可那些老师很敬业,很早就来到后台,认认真真地准备,没有一丝一毫懈怠,对艺术的严谨让她感动。“我还记得那次徐玉兰老师不是穿戏服而是穿生活装,她90多了,依然穿上高跟鞋,在后台等着,非常挺拔。”
12岁就学戏,少年时无知无畏,玩心也重,对舞台多少有点随意。排练偶尔也会拖拖拉拉迟到,在台上也会因为其他东西分散注意力而笑场,太先生尹桂芳对她没有过重批评过。“认认真真演戏”几个字是在朝夕相处润物无声中身教与她的。年纪越长领悟越多,现在,便是这样熟的戏,她依然一丝不苟认真以待,观众买票来看戏,要投入地给他们百分百的自己。
2.学尹
有着百年历史的越剧诞生于浙江嵊州,繁盛于上海滩。
王君安就出生在越剧的发源地嵊县,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虽然在乡村成长,父母却都是知识分子。她的母亲是城里小姐,嫁到农村,属于既不会侍候土地,也不大会操持家务的女人,加上生了4个孩子只有一个儿子,家里劳动力严重不足,工分挣得少,生活往往拮据辛劳。只是这些从未磨灭她身上的浪漫气质,这一点从她喜欢读《安娜·卡列尼娜》,给大女儿起名安娜就可见一斑。所以,当芳华越剧团来浙江招生时,她会带女儿去参加招考,也大约是自己文艺梦想的一种延续。
学艺道路上,君安常说自己是幸运的。的确幸运,父母将她生得如此好,她的天赋让她从几千名参加考试的学生中脱颖而出;而初学戏不久,就被越剧皇帝尹桂芳先生激赏,提携,呵护,带在身边学艺。
1986年,尹桂芳请出合作多年的作曲家连波和《庐山恋》的导演黄祖模,为年仅16岁的她排演了全本《红楼梦》。该剧在上海人民大舞台连演30天,场场爆满。
刚刚20出头,她就成为芳华越剧团的台柱,主演了《沙漠王子》《何文秀》《天雨花》《秦楼月》《红楼梦》《风流才子》《玉蜻蜓》等多部大戏。
上世纪80年代末,戏曲不景气,全国的戏曲院团都处在萧条中,演出少、观众少,有的主要演员几年排不上一出戏;有的演出,台上的演员比台下的观众多。
芳华越剧团是尹桂芳于1946年在上海创建。1959年,响应号召的她率领“芳华”离沪赴闽,在福建安家落户。
在上世纪80年代末那段时间,越剧市场萎缩严重,福建原有的6个越剧团纷纷解散,只剩了“芳华”一家。
而这一切,对王君安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