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事浓,在我居住的这个小城,香樟叶嫩老交替,落红无数,疑似秋至。
与这满地枯叶相呼应的,是绽放在青枝绿叶间的蔷薇。它们像是代言孟夏的美女,淡粉、浅紫、朱砂、绛红,一朵一款规格,一款一抹色调;花瓣单瓣或复瓣,腾起层层羞赧的云霞,将它们多情的身姿装扮得风情万种。分明只一枚红,竟在自然光影的淘洗下舞成几多流转、几许美艳。若遇上一场雨,蔷薇便出落得更加新鲜,如明眸皓齿一派天然的少女,浅抹脂粉轻拭唇彩,淡妆更显天生丽质。那精彩纷呈,叫人想起人生的无限可能。
唐代高骈的《山亭夏日》写到,“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一架蔷薇,铺展烂漫,轻然掀开一年的好光景。蔷薇立于风中,像一段浅浅的,忧伤的青春,站在时光丛林的背阴处,似静女其姝,俟于城隅:哪怕孤独,哪怕凄苦,也要肆意绽放,绝不沉沦。
蔷薇开在眼底的时候,绿意浓阴草木长,藤蔓绕屋树扶疏。一片片静默的红,漾起团团涟漪,带着怡然自得的情趣。此刻,从花香蔓延的蔷薇丛走过,那些花瓣单薄或雍容地在眼前招摇,不遮不掩,毫不吝啬地将它的美艳向你袒露。这么讨好的季节,到处都是适宜的温度,可人的芳香,让你不得不屈服于这凡俗的热闹。
红绿相扶,彼此衬托,不由想起“怡红快绿”四字,觉出另一种情味。那怡红院里纷纷扰扰、欢笑悲戚的痴男怨女,不只是爱过一场就散了吗?像这四下铺展的蔷薇,虽有着玫瑰一般的风姿,然终归把自己落入寻常。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是谁,肯舍下拼却一生或可高傲的气节,对着你举案齐眉,悄然侍奉在旁。于是,便被你或浓或淡地记住了、惦念了。能爱的时候明媚地爱过,相互倾吐、互相搀扶,不就是一场红尘?管什么贵贱。当容颜老去那一刻,零落成土护花为泥,就是最美。
以花寓人,一种花能开出百样红的,除去蔷薇,无花可比。《红楼梦》第59回里,因湘云向宝钗要一味“蔷薇硝”,串联出一个个栩栩如生、性情各异的人物,写尽了人世间的曲折变幻。书中再提它,是龄官在蔷薇架下画“蔷” ,而史湘云则正在此地发现字,宝玉的金麒麟。在宝玉眼里,丢了印倒是平常,若丢了这个,就是该死。红学者解构“蔷薇架”三字笔画,依次竟为顺治当年之日月时辰,并代表顺治卒时及玄烨登位的日子。以花作寓,蔷薇可谓浓墨重彩,为作品添了韵致。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当年,诗仙李白向往东山,又觉有负于此。时过境迁,风吹散白云、吹落繁花,我们能留住的,何曾比一季芬芳更多。一架蔷薇,满院明月,带不走情怀,带走的是梦。
潘姝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