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喝茶,我听见了时间。
季节总是这般有趣,桃枝还没来得及挑亮灯芯,青草已捂不住侧漏的虫鸣,上山喝茶的日子就这样如期而至。
“上山寻茶我更喜欢自己只是个孩子,喝茶,就该初洗如婴。”仰着45度角对着身边的故友詹说。
长于安溪这座山城,被茶滋养着长大,于我最暖的颜色是茶,最甜的味道也是茶。儿时,常常拿了一本闲书,悄悄躲进茶树底下,坐下来一看半天。小小年纪,茶,已是我骨髓里的脉络了。
世界是喧闹的。我们无法筑一个童话城堡,却可以学习 “闹市读书”,来一个“闹市吃茶”。晨起日暮,我泡上一杯茶,蜷缩在摇椅里,坐一个多小时。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声音、一些颜色、一些语言、一些细节,会逐渐在我的茶汤里清晰起来、生动起来。
沿着世情随意行走在寻茶的路上。按老姐的话,最初忽悠我来的是想象中的樱花。可到了漳平,今天的目的地,引诱我看第二眼的,不是想象中的樱花,是遇到了老枞水仙。
“我喜欢右边第一泡,兰花香,水厚生津回甘。厚重,是我的味。”老姐还是保持对人对事随第一感觉,阳光下,通透明亮,风情妖娆,如同她喜欢的这杯茶。
“我对中间这泡有感觉,水是柔软,是百花香。”梅大姐安静一隅,与这个分贝激烈的世界格格不入。
“左边的第一泡水更绵柔,韵更远些。喝它像遥远的童年那样包裹着我。”似乎,有个鼓点敲响,我从梦境睡着了,醒来了。一颗牙齿在梦呓中碰响了另一颗牙齿。
还有,遇见水仙的这个午后。一个随着味蕾而改变面容的城市:贯穿的人声,街上陆续有老奶奶叫卖货件的短促声响,像是在宣告或祈祷。车辆驰过,有的从茶汤的左侧穿行,有的从茶汤的右侧穿行,然后是时间在醒来,这一声,那一声。
人生无他,不过是皮肉与灵魂——那么为了有趣的灵魂,每个人都在重述“吃茶”这个古老的名词。时间和命运一定有一次历史的合谋,在一杯茶的温暖一同出场。
从窗口折射返回的微光,看到表盘反射出的指针:三点十五分。老姐以为,城市只有七点以后才会出现的喧闹,没想四点不到,就这么热闹。她感觉到疲惫。陈斐姐想必从微光中懂得我们的疲惫。忽然,她拿出一盆澄澈的清水,把三杯的茶叶底倒入水中。一尾尾绿叶红镶边穿过清水的肠胃,舒展,起舞……把一缕缕芬芳封存在一滴水的心里。
从窗口窥望,空气里香气撕裂,掠过我的味蕾和记忆。我能记住那些味道吗?
人生如上山吃茶,终会喝完那一杯。前后花去了六泡茶的工夫,我听见了时间。
我弯下腰,轻松地叫了你一声“水仙”,天就暗了。
陈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