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济南大明湖南岸的辛弃疾纪念祠。
均来自网络
辛弃疾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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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1140年—1207年),字幼安,号稼轩,南宋词人。出生于山东历城(今济南市),21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即归南宋。辛弃疾历任湖北、江西、湖南、浙东安抚使等职,曾长期落职闲居于江西上饶、铅山一带。其词风格豪放,慷慨悲壮。其居留地景致各异,多成为旅游胜地。
下面,让我们跟随辛弃疾的足迹,观景怀人,聆听历史回音。
——编者
济南城北,小清河边,遥墙镇上。
苍然万山色,忽拥岱宗来。
四风闸。辛弃疾故居。磅礴的仿宋建筑群。巍峨的四柱三门石。庄严的六角碑亭。历城特产“绣川绿”花岗石雕像。
石头来自山上,在这里站成宏伟的姿态。英雄倒在了路上,历史把他高高托起。饮恨苍天的目光,在云端下面闪烁。
触摸词人的脉息
我久居赣地,更切近地触摸到辛弃疾遗留的脉息。
曾经在郁孤台,注视词人的背影。远山沉入暮色,隐隐传来鹧鸪的啼号,一江清水多少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曾经在黄沙道,跟随词人的足迹,看明月和清风怎样惊动树枝上的鹊和蝉,听无边的蛙声中农人诉说稻花香里的丰年。溪桥边的茅店外,数头上的疏星,山前的雨点。
曾经在博山庙,感受词人的落寞,饿鼠绕着床脚乱蹿,蝙蝠围着青灯翻飞,秋夜的疾风骤雨撕裂了窗纸,仿佛是命运在自言自语。塞北江南辗转了一生,归来已是白发苍苍。在单薄的布被里醒来,眼前依稀是梦中的千山万水。
曾经在鹅湖寺,想象词坛挚友的长歌相答,极论世事。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极目天地方圆,内心的鸿鹄一次次飞扬:“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二十年的闲居,二十年的忧愤,二十年的壮志难酬。即便是“文墨议论尤英伟磊落……笔势浩荡,智略辐凑,有权书衡论之风”,即便是“风节建竖,卓绝一时,才气纵横,可吞吐八荒”,“而机会不来。每有成功,辄为议者所沮”。不为权臣所容,不为王朝所用,报国无门,经纶委地,或“浮现闲居”,或“沉沦下僚”,“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自诡放浪林泉,从老农学稼”而号“稼轩”,将万字平戎策,换东家种树书。至国难思良将,诏命到达的日子,已老病不起。
走过少年,走过壮年,走进老年,从不曾失去慷慨壮烈。渴望荣誉的决战,在最深的淤泥里挺拔。秦时明月现苍穹,壮岁旌旗拥万夫,白骨骷髅血流成河,马革裹尸千秋一梦!明知这样的结局,也决不庸碌一生,无可追忆。
不甘的吟唱
“……呜呼,以孝皇之神武,及公盛壮之时,行其说而尽其才,纵未封狼居胥,岂遂置中原于度外哉……呼而来,麾而去,无所逃天地之间;挠弗浊,澄弗清,岂自为将相之种!公没,西北忠义始绝望。”
“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的一世之雄,“抱恨入地,赍志以殁”,再也不会回返。只留下语言的金戈铁马,在中国的文学史气吞万里如虎。
这是真正的英雄末路:本该一剑横空,令后世动容,怎奈烽火扬州路,不堪回首。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千古江山,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拍遍栏杆,无人会,登临意;无人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更无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酩酊中挑亮残灯观看兵刃,细数着点点殷红;睡梦中回到当年的营帐,士兵的呓语在诉说血腥的征程。草苍苍风猎猎,号角声接连响起,在秋日的战场阅兵。坐骑像飞快的的卢马,弓箭似霹雳。给部下分送炙热的牛肉,让琴弦奏起塞外的乐曲。不知不觉,韶华似碧水东流,属于征战的岁月已经过去。对于一个志在寥阔的豪杰,闲散便是囚禁,弃用便是扼杀。
天色开始昏暗。不屈的毛发日益枯干,终于你只能沉默。倔强的头颅疲惫了,那里曾翻卷过咆哮的风暴。黑夜降临之前,太阳颤抖着说了再见。身躯像岩石一样风化,曾经像山一样站立,后来像山一样倒下,巨大的声响惊醒沉睡的人群。裂缝中的身影隐藏着无声的悲鸣:谁的刀斩断了牺牲的激情,封存了辉煌?
斑驳的时间屏住呼吸。这个时刻,一切化为了忧伤。天空和鸟,阳光和风,以及色彩和芬芳,以及树下的荫凉,以及所有的温暖平静,都变得空空荡荡。
一代王佐之才,百无聊赖以诗鸣,唯落得以词人终老。醉卧历史的纵深,用不甘的吟唱赢得生前身后名。纵然被奉作词宗,“大声尧褡,小声铿縻,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千载之下,亦不能不为人浩叹!
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更是一个民族的悲剧。
历史深处的光芒
八百多年后的一个过客,依然不免潸然。
战士不会死亡,在一个残酷的时代,保留着烈火浓酒,热血悲歌。“英雄之才,忠义之心,刚大之气”弥漫在史册,永远不会消失。对于他,所有的头衔冠冕都无足轻重。当时的帝王将相,早已尘封无息,而英名辛弃疾永存。其色笑如花,其肝肠如火。来自历史深处的耀眼光芒,从来不曾暗淡。他的性情与风骨,他的豪放与婉约,他的刚拙自信,他的宽厚仁慈,他的铁血传奇,他的旷世文字,人们俯仰已千年,还将一直为后世珍爱。
痛失的历史,也许只能用岩石来呈现。永恒的固态,让所有后来者的疼痛无法释放,只有深情的凝望。把道路擦亮,把花枝插满,把所有的痛碾碎,随风飘散。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到处是蓬勃的生命。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
是最大的失败者,是最大的胜利者。
是最悲惨的哀曲,是最昂扬的颂歌。
热衷不朽的人,把名字刻上石头,但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而英雄挥动天才的如椽巨笔,在岁月的原野耕云播雨,在时间的城池守护梦想与光荣。每一个世纪过去,都会有人翻开古老的卷帙,赞叹山岳一样的丰碑。
(陈世旭,当代作家,上世纪80年代至今,主要从事文学写作;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等多种作品出版,其中《小镇上的将军》《惊涛》《马车》《镇长之死》等曾获全国文学奖。)(陈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