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过时则心空,山笋过时则味苦,刀鲚过时则骨硬,此所谓四时之序。”清代袁枚在他的《随园食单》中把自古以来“应时而食”的养生哲学表达得淋漓尽致。万物按照四季时序生长,顺应时令的植物,才能发挥食材自身的精华,味道更鲜美。
国人讲究“不时不食”其实不是什么时髦的观点,最早出自孔老夫子的《论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意思大概就是跟着时节吃。
我的母亲是时令蔬菜最忠实的拥趸。春天来了,鲜嫩水灵的马兰头、香味浓郁的香椿煎鸡蛋,清香微苦的苦菜便会轮番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这些菜蔬的原材料多半是母亲从城郊的田间地头采来的,母亲常常笑称,这才是真正的原生态。不过,孩子们最爱的还是一种野蒿制成的圆饼,俗名蒿子粑粑。
蒿子是一种菊科的草本植物,遍生于乡村的田埂、河沿、地头。绿色的叶片呈羽毛状,叶底微白带绒毛。春日始,嫩芽发,夏日大盛,秋枯冬死,来春再发。古人食蒿,究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诗经·小雅·鹿鸣》曰“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早春时节掐了野蒿的嫩芽做成蒿子粑粑,是农家生活一种特有的习俗。
蒿子粑粑做法并不复杂,将嫩蒿用开水焯过,挤去墨绿色的汁水,再用冷水漂净,切成碎末,倒入适量的米粉,拌入炒熟的腊肉丁和盐,反复揉搓,直至均匀混为一体。此时,或蒸或煎,可以按照喜好自由选择。团成圆形,放在蒸屉里,大火二十来分钟,便可出锅。蒸熟的蒿子粑粑晶莹粉绿,清香四溢,细腻爽口,咬上一口,缺口处露出丝丝缕缕的绿毫。细细咀嚼,既有谷物的浓浓甜香,又有野菜的淡淡芬芳。吃完了,咂咂嘴,满口余香,回味悠长。也可以贴在大铁锅中,淋入少许香油,盖上锅盖,灶膛里塞上一把毛柴火,锅中就像滚珠一般吱吱啦啦响个不停。煎好的蒿子粑粑一面金黄,一面翠绿,黄的香脆,绿的绵软,又是另一番风味。
江浙一带人亦有吃青团的习俗,所用艾草也就是艾蒿,做法上却另有乾坤。取艾草磨成浆汁加少许盐,煮沸后去掉苦涩味,拌入糯米粉中,揉搓成面团,或包入甜甜的豆沙、或包入咸肉酸菜,再团成光滑的青团,上锅蒸熟即可食用。青团油绿如玉,糯韧绵软、清香扑鼻。肉馅的肥而不腴,豆沙馅的甜而不腻,却都是绿绿的松软的皮儿,带有清淡的艾草香气,香糯可口。只这一味艾草,就已将春天团进了心里,满满充溢在唇齿之间。
衢州之地也有将鼠曲草的浆汁拌入米粉中制成清明果的。鼠曲草,又叫佛耳草,初春生长于田野间,性温味甘,早春采摘后洗净晒干,芳香扑鼻,有化痰止咳及强肾益筋之功效。就像端午节一定要包粽子一样顺理成章,清明节一定要做清明果。其做法和青团差不多,讲究的人家还会将团好的面团放在模具中压制出漂亮的花纹。江西一代,清明果还有包成饺子形状或是元宝形状的,馅料里也会加上豆腐、香干、春笋等等。福建人还会将鼠曲草汁活入米浆,煎制成两面金黄的鼠曲糍,是闽东寿宁、霞浦、柘荣等地的特色小吃之一,又被称为鼠曲饼,以其独特的风味深受当地人喜爱。
家中长辈常常跟我说:“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情”。想起来,大概“吃”的道理也是一样的。当西红柿没有活泼的酸甜,当萝卜少了清冽的气味,当青菜少了霜打之后的微甜,人们才会发现所谓的便利其实是在消磨食物的灵性和味蕾的敏锐。每一日的等待和每一季的灌溉都不是没有原因的。不仅仅是风吹日晒,雨淋霜降,哪怕是一个节日或者时令,都足以为食材的滋味加分。
自然,春天是要吃蒿子粑粑的,自然,孩子们盼望的清明节大多都是冲着清明果来的。(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