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作证写忠诚

——追记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一级飞行员张超

本报记者 姜天骄

    ▲ 张超首次驾驶歼15战机。（资料图片）

　　▶ 张超（右一）参加飞行后讲评会。（资料图片）

　　▲ 训练间歇，张超（前排中）领队参加基地篮球赛。 （资料图片）

　　▲ 经过一年改装训练后，张超（左）与战友合影留念。 （资料图片）

　　▲ 张超进行手枪射击训练。（资料图片）

　　夕阳余晖下，平静的海面殷红如血。2016年4月27日，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一级飞行员张超在执行飞行训练任务时，因飞机突发电传故障，不幸以身殉职，献出了年仅29岁的生命。

　　张超是为我国航母舰载机事业牺牲的第一位英烈。他闪亮的青春永恒定格在壮阔海天，向祖国交上最后一份答卷。

　　梦想在召唤

　　“要干就干最难的，要飞就飞舰载机！”把个人理想融入强军梦、航母梦、舰载梦，张超义无反顾。2015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被选拔进入舰载机部队，成为我国海军最年轻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

　　张超的家乡在湖南岳阳，那是著名诗人屈原投江的地方，也是北宋文学家范仲淹笔下的岳阳楼所在地。学生时代的张超，听老师讲得最多的是屈原以死报国的故事，感悟最深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所蕴含的家国情怀。他的胸膛里激荡着一股英雄气概，从军报国的理想早已在心里扎下深根。

　　2003年9月，空军到张超就读的岳阳七中招飞，他欣喜若狂。尽管有人劝他“飞行员是个高危职业”，但张超已有自己的打算，翱翔蓝天、搏击长空是他的英雄梦，他要为梦想而奋斗。

　　2004年9月，张超通过层层严格考核选拔，成为当年全校唯一、全市为数不多的几个考上飞行学员的学生之一。实现梦想的巨大喜悦让他铆足了干劲，每天不知疲倦地学习、训练。两年下来，他理论功课门门优秀，训练成绩项项满分。

　　这时候发生的一个“插曲”，让张超的心纠结了：与他一起长大、比他早一年招飞的表哥，在目睹一起飞行事故后打了退堂鼓。表哥对他说：“你也别飞了，你家可只有你这一棵独苗。”

　　已经爱上飞行的张超心里明白，飞行是勇敢者的事业，会时时面临危险，甚至还要经历生死考验，但是随着理论知识的充实和科学训练的深入，他更坚定，也更有底气从事飞行事业了。

　　2009年，张超要求分配到“海空卫士”王伟生前所在的部队——海军航空兵某团。报到时，张超说：“我就是冲着王伟来的。”这让时任团长邱伯川精神为之一振。

　　在英雄精神的引领下，张超出色完成两个机型改装，迅速成长为优秀的海军航空兵三代机飞行员。

　　在紧张的训练之余，张超也在规划着自己的美好生活。妻子为支持他的飞行事业，辞去了空乘工作，特招入伍来到海南。2014年，张超可爱的女儿出生，父母也过来团聚，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2012年11月23日，是某型舰载战斗机首次成功着陆辽宁舰的日子。首飞试飞员戴明盟驾着战鹰起飞、临空、绕舰、着舰，成功实现了中国舰载机在自己的航母上起降。这一刻，张超的梦想深处再一次荡起涟漪。

　　我国航母事业发展很快，要在三代机部队遴选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这一消息搅乱了张超平静的心，一个崭新的“舰载梦”在张超心底萌生了。“要干就干最难的，要飞就飞舰载机！”不用任何动员，张超第一个递交了申请书。舰载机部队领导问张超有什么困难和要求，他爽快地回答：“我没有任何困难，就是想飞舰载机，想到航母上飞！”

　　张超的选择，让家人捏了把汗。父母劝他：“我们在电视上看过，在航母上飞要难得多、也危险得多，你想清楚了吗？”妻子问他：“我为你特招到了部队，一家人刚团聚，为什么要分开？”团领导找他谈：“在一线部队飞三代机，大有用武之地，大有发展前程，团里正在考虑你的提升，为什么不留下？”

　　张超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我国舰载战斗机事业刚起步，面临着安全和技术的双重风险，一旦选择了舰载战斗机飞行，就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也意味着难以顾及家庭和亲人。但再危险也得有人飞，你不飞、我不飞，我国航母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形成战斗力？

　　把个人理想融入强军梦、航母梦、舰载梦，张超义无反顾。他毅然北上，参加航母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考核选拔。戴明盟第一眼见到张超时，就觉得他是块干飞行的料：“他朴实阳光，眼神清澈，脸上总是带着笑。最关键的是，我觉得他是那种纯粹追求飞行事业的飞行员。”

　　2015年3月，张超以优异的成绩被选拔进入舰载机部队，正式投身舰载飞行事业，成为我国海军最年轻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

　　底气来自实力

　　他具有极高的飞行天赋，改装二代机第一个放单飞，改装三代机比原计划提前4个月完成，和战友们一起创造了海军三代机改装多项新纪录。在舰载战斗机飞行团不仅赶上了改装进度，还后来居上。

　　航母舰载机飞行作为中国海军走向深蓝的重要一步，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张超是“快班”学员，是海军破例选拔、超常规培养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一开始，舰载战斗机飞行团政委刘磊见张超活泼好动，总是嘻嘻哈哈的，心里还犯嘀咕：他会不会不够稳重？能飞好吗？张超似乎察觉到了领导的忧虑，在政委转身要走的那一刻忽然说：“政委您别担心我，我一定不掉队！”

　　张超的底气来自实力。他是部队的飞行尖子，此前飞过6种机型，多次执行重大演习演练任务；他具有极高的飞行天赋，改装二代机第一个放单飞，改装三代机比原计划提前4个月完成，和战友一起创造了海军三代机改装的多项纪录。

　　为了不给整个班次“拖后腿”，张超使劲“充电”，整天缠着上过舰的飞行员请教。他白天学习理论、夜晚整理笔记、睡前回忆操作，仅用一个多月时间，就完成了某型教练机的理论改装。躺在床上，张超嘴里还在念着上舰飞行口诀，他对战机座舱内上百个飞行仪表和电门“一摸准”“一口清”，每次飞行的几百个操纵动作和程序都丝毫不差……

　　飞行训练到了中期，踌躇满志的张超进入飞行技术的反复期，技术状态时好时坏，训练成绩徘徊不前。一时难以突破的技术瓶颈让他压力如山。

　　一次训练中，时任团长的张叶发现张超在油门使用上存在痼癖动作，这些细小动作在陆地上气流相对稳定时可以忽略不计，但上舰飞行时，在舰尾流、舰岛流等综合作用下，这些动作会使飞机下沉很快，难以控制，容易造成挂索偏差，可能导致着舰失败、阻拦索断裂等一系列危及飞行安全的问题。针对这一问题，张超不厌其烦地练习，抓住一切机会向老飞行员请教，很快就改变了沿用多年的操纵习惯。

　　团里的讲评会非常严苛，每次都是直指问题、不留情面，但有些问题如果飞行员自己不说，别人未必知道。每次讲评会上，张超都主动说出自己的问题，诚恳好学的态度令某舰载航空兵部队部队长戴明盟打心眼里喜欢，“他就是那种纯粹想把一件事情做好，没有一点杂念的人”。

　　大胆地飞、科学地飞、安全地飞，张超的训练水平稳步提升，飞行技术日臻完美，所有课目全部获优等，不仅赶上了改装进度，还后来居上，在班里训练综合成绩名列前茅。他还把自己改装的经验体会写成论文发表在团里《尾钩》舰载飞行杂志上，为后续改装的舰载机飞行员提供借鉴，这期杂志也成为全团飞行员的珍藏。

　　使命召唤、时不我待。从4月初开始，张超在紧张的飞行训练之余，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整理经验、收集资料、编写教材上，只用了20多天就整理出视频资料200余份、心得体会2万余字，极大地丰富了舰载飞行的“资料库”。这套武器使用教学法，凝聚着张超的心血，体现着他的担当，字字千钧，弥足珍贵，是张超为航母部队战斗力作的最后贡献。

　　拼搏到最后一刻

　　张超坦然面对生死，靠的是对飞行事业的热爱和对祖国的忠诚。团长张叶清楚地记得张超牺牲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团长，我是不是要死了，再也飞不了了……”

　　在并不太长的飞行生涯中，张超多次经历空中险情，每次都直面生死考验。

　　2012年1月9日，在海南某机场，某团跨昼夜飞行训练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刚完成三代机改装的新飞行员张超驾驶战机起飞不久，便发现液压指示不正常，并有继续下降的趋势。液压一旦失灵，将造成飞机操纵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张超异常冷静，果断地平稳转向180度，快速检查起落架收放装置，干脆利落地完成一系列应急处置操作。飞机随着液压的下降越来越难操控，在地面指挥的引导下，张超精心操作，驾机安全着陆，避免了一起严重飞行事故发生。

　　2013年3月底，由于任务需要，上级指示张超所在团派出战机转场某机场执行战备值班任务，得知此事的张超主动请缨。机场陌生、环境差异大、海上气象复杂，每一个“坎”对飞行员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那天，天高云淡，张超驾机与编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飞抵。对准跑道、下降、放起落架、着陆、放减速伞，张超一气呵成，以完美的动作降落在距离短、风向变化快的机场上。

　　历经危险考验，张超愈加斗志昂扬。一次飞行时天气突变，海天之间乌云翻滚，暴雨如注，能见度不足百米。当时天上还有7架飞机，张超就在其中。而备降机场天气也十分复杂，更要命的是，飞机油量所剩无几，塔台指挥员只能冒险让机群在本场迫降。危急关头，团领导不约而同地想到张超。

　　张超驾机准备第一个迫降，为后续机群探路，为战友开辟生命通道。他驾机呼啸着冲出云层，迅速对准跑道，又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成功避开跑道积水侧滑险情，飞驰的战机在积满雨水的跑道上冲起数米高的水帘后，稳稳停了下来。在他的示范下，其余6架战机依次在大雨中安全着陆。

　　一次，张超驾机执行战备巡逻，途中战机突然抖动剧烈，左发动机骤然停车。这是张超第一次遭遇空中停车。他沉着冷静，迅速关闭左发动机油门，调整右发动机油量，不断修正失去平衡的战机，调整飞行姿态，成功驾驶故障战机返航。

　　张超坦然面对生死，靠的是对飞行事业的热爱和对祖国的忠诚。他曾数十次带弹紧急起飞，每次都出色完成任务。在一线部队时，他每年春节都是在紧张的战备值班中度过的，就连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也只能利用战备值班间隙完成。婚礼前一天，他才匆匆赶回家。而婚礼上，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感谢正在一线战备值班的战友，令全体亲友动容。结婚不到一周，他就急忙归队重返战斗岗位。

　　一线部队的摔打与磨砺，让张超在舰载机上舰飞行的征途中百折不挠、愈挫愈勇。他几乎完成了舰载机训练的所有飞行架次，就在即将迎来上舰飞行、梦想成真的时刻，他的人生航迹却戛然而止。

　　4月27日，连续完成两架次海上超低空飞行后的张超，驾驶战机执行当天最后一项架次飞行任务。当他近乎完美地操纵飞机精准着陆时，已经接地的飞机突报“电传故障”，随即机头急速大幅上仰，飞机瞬间离地。在机头超过80°仰角的下坠过程中，他果断处置，在推杆无效的情况下被迫跳伞，坠地受重伤，经抢救无效壮烈牺牲。

　　现场视频和飞参数据清楚地告诉我们，在飞机出现大仰角时，张超做出的第一反应竟是把操纵杆推到头，这一瞬间的举动，说明当时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保自己的生命，而是先要保住飞机。

　　团长张叶清楚地记得张超牺牲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团长，我是不是要死了，再也飞不了了……”

　　一个未竟的心愿

　　张超和爱人有一个浪漫的约定，等他上舰那天，她要来部队共同见证梦想成真的一刻。可是，直到牺牲前，张超还没有去过航母。战友们说，要带着他生前的胸标飞上航母，完成他未竟的心愿。

　　张超是家里的独生子，也是这个普通家庭的顶梁柱。张超父亲因所在的企业改制下岗，母亲身体不好，家境比较困难。自古寒门出孝子，上军校后第一个月发了110元津贴，他只留了10元钱买洗漱用品，其余100元全部寄给了父母。每次回家探亲，他总是陪妈妈说笑，逗妈妈开心。

　　听一位地勤人员讲，张超飞过8种机型，聊起装备如数家珍，是他们心中的“偶像”。他有一个“招牌动作”，就是每次起飞前和着陆停稳出舱前，都会给地勤人员伸个大拇指，让大家感觉很温暖。事故发生后，地勤人员悲伤不已，真希望那一次的着陆，他能像往常一样，还向他们伸一个大拇指。可是，这却成了永远的回忆。

　　张超和爱人张亚有一个浪漫的约定，等他上舰那天，她要来部队共同见证梦想成真的一刻，分享着舰成功的喜悦。张亚将会手捧鲜花，和2岁的女儿一起，迎接英雄凯旋！可是，这个约定再也无法成为现实。直到牺牲前，张超还没有去过航母，没有亲眼见过我国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舰。

　　4月27日，这是张超上舰前最后一次陆基着舰训练，也就是说，这次训练后，他就可以上舰飞行。张超的爱人张亚说：“张超这么想上舰，可他连航母都没见过一眼，如果组织允许，我想上舰看看，也算替张超完成一个心愿，实现一个梦想。”

　　遗体火化那天，全团飞行员都争着去殡仪馆送张超最后一程，他们看到张超仍然佩戴着二级飞行等级标志。其实，他早在今年3月就被评定为一级飞行员，只不过训练紧张，还没来得及换上新标志。一名飞行员立即摘下自己的一级飞行员标志，端端正正地戴在张超胸前。战友们把张超的二级飞行员标志珍藏起来，他们说，“要带着这枚胸标飞上航母，完成张超未竟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