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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羡慕黎丁的是,多年来只要需要,没有他组不来的稿子,也没有他请不动的名家,以前“东风”副刊上经常出现的一大串辉煌名字,与黎丁的关系极大。他工作起来简直有一种舍身沙场的劲头,不论刮风下雨,路途遥远,也不论假日年节,什么也挡不住他去跑稿子。跑回来每每先细读一遍,拿着毛笔把疑惑之处一一描画清楚,再在小样、大样上一遍遍地检查核对,直到准确无误地见了报才释怀。当同志们表扬他时,他却总是说:“现在好多了……”
确实,他是从艰难困苦之中磨炼过来的。抗战时期,在大后方的桂林,政治黑暗,生活维艰,文人生存之难可想而知,黎丁竟能披荆斩棘,主编《今日文艺丛书》出版。一共出了14种,有蹇先艾、许幸之、臧克家、丰子恺等人的专集。他一介穷书生,哪来这许多钱出书?原来是他常常去印刷厂排字、校对,兼去书店办发行。他还清楚地记得,最困难的是丰子恺的那个画册,当时根本没有制版设备,一幅幅画都是找人用木头刻出的。好容易凑合出来了,却因为一幅题为《左转弯走》的漫画而被勒令禁出,其实那幅画还真没犯禁,不过是画一骑马军人,在抗战的大道上面对两条出路,左边是成功,右面是成仁。可是“左”字刺痛了检查官的神经,无端地与“左派”“革命”联系起来,就有了“赤化”之嫌。黎丁无奈,只好找了一把锉刀,锉掉前面三字,这才获得通过。
黎丁跟我谈起当年出那套丛书之难,犹有惊心动魄之感。最为惋惜的是还有几种书,纸型都打好了,却因日本鬼子逼近而毁于战火之中。为纪念起见,后来他一生都一直用编那套丛书时所用的笔名“黎丁”作为姓名。
黎丁姓黄,本名黄恢复,1918年生于闽南一个穷乡僻壤。他父亲是一位油漆匠,全家无一读书人。小学没毕业,黎丁就失学务农。10岁上下背井离乡到台湾谋生,当时台湾是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之下,黎丁在一家日本人开的店里当学徒。“学徒苦,学徒苦,兼做佣人倒尿壶”。这家有个日本小崽子,黎丁像小阿信一样每天背着他到处走,小崽子人小心坏,常常无端哭叫,待黎丁挨打便看着嘻嘻笑。有一次黎丁气火了,把小崽子背得远远的,痛打一顿,警告不许再哭。结果他被吊在树上打个半死,从此被轰出门。
黎丁走上文学之路,是靠搞校对为媒介。他十几岁进《泉州日报》,对开一张大报,从新闻到广告,全是他一人校对。靠了这日夜的辛苦,后来逐渐为文,才慢慢跻身文坛。这充满艰辛的人生旅程,也许就是他日后坚韧不拔性格的形成之源?
最令我感动的是黎丁对“东风”副刊的工作认真到了家。他早已于1983年办了退休手续,但几天不来看看就放心不下。而我们几个年轻编辑也确实比他那一辈人少了些什么——编辑工作干长了,总会生出烦腻之心,有时对一两个赘句病语或引文什么的懒得去费神查对。黎丁则较真地对付每一个字,有时候唤不动我们,就亲自跑图书馆,简直比原作者还认真。那股劲头,常常把我们弄得目瞪口呆,在心中油然生出敬佩之情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疏懒倍感惭愧。
50多年的编辑生涯,96岁的人生历程,黎丁编过多少稿子?推出多少作家?连他本人也说不清了。我们谁也说不清。也没有人能说得清。但是他笑眯眯的可亲形象、他克己助人的高尚人格、他无私的奉献精神和他对世界的一片真善美之心,已深深刻烙在我们文艺部所有同仁的心上,成为我们这些后来者倍加珍视的宝贵遗产。
放心吧,老黎丁!我们会努力传承您的精神,让您曾为之呕心沥血的副刊园圃,永远丰茂葳蕤,姹紫嫣红。
(作者为本报领衔编辑 韩小蕙 )